世言横财好致富,
岂知横财惹是非。
骨肉反目成豺狼,
内外皆怨难平息。
若知如此早收手,
何来他日遭算计。
暮春三月,正是莺飞草长时节,党家小院中的两棵大梨树花开正盛,如霞似雪,风吹瓣飞,蝶恋蜂舞,煞是壮观。景怡过来帮助收拾美慧遗留下来的物品,睹物思人,还是有些伤感。
美慧和桂云身量相似,大太太安排把她的衣服全部给桂云穿,桂云断然拒绝。不为别的,就是因为美慧是日本人。景怡面对美慧那么多衣服不知如何处置是好。扔了怪可惜的,可除了桂云,又有谁能穿得起来呢。
景怡打开美慧留下的那只医箱,发现里面除了有几支盘尼西林外,还有两瓶生理盐水和几样西药。再有就是消毒用的棉球、碘酒、紫药水,还有听珍器、针管、手电之类的医用物什。景怡合上药箱锁好,放在一边。
家里商定将这小院作为景仁的新房。因为郑家陪嫁丰厚,故以前的东西,包括家具、细软、衣物、器具等全部弃之不用。景怡将细软整理了一番,着丫环们分门别类打包封好,移往别处。
景怡最后一个离开小院,她挎着药箱,把院门关上,再用铜锁锁好,拎了钥匙,回到大院。一进大门,正碰上老太太。老太太笑着问道:“都收拾好了?”
景怡把钥匙交了,答道:“好了,其实也没啥收拾的,就着丫环们把细软打包运到这院里。剩下的家具回头教俺二哥带俩伙计搬出来就妥咧。”
老太太又笑了笑说:“破船还有三千钉呢,你一说倒轻巧哩。这一弄我还发愁呢,你说恁些东西放哪里是好?”
“不行就搬跨院去,让伙计们用吧。”
“那可就糟践了。我看还是搁耳房里一些,让丫环们用吧,余的放东厢房里,那些碗盘碟子的就放家具上面。”
“就按您说的办吧,我回头跟俺二哥说一声。”说罢自提药箱回书房去了。
郑家信誓旦旦说不要彩礼,可党家也不敢简慢,毕竟是和参议家结亲。婚房必须重新布置。尽管年前房屋刚描补修齐,门窗也得重新刷漆。婚床自然要打新的,当门的条几也得新做,具体茶壶、茶盏、蜡台等小物件也得重新采购,总以双方体面为要。压箱底的衣裳总得有几件,首饰钗环也要齐备,迎来送往,婚宴诸事等都得张罗。故大太太、二太太、桂云都在为此事着忙。
党家在张罗,郑家也没闲着。自从郑荣、郑巧出嫁以后,郑家头一次办喜事,加之郑小姐又管理着郑家账目,上下积有人望。郑老爷有言在先,哪个不来奉承。故风声一出,添箱送礼的络绎不绝。
郑老爷备有上等木料,专门请来细木匠,给小姐置办嫁妆。木匠迎合主人心思,尽情施展手艺,描出图样,把那见过的听过的都画出来,吹给老爷,只图老爷喜欢,多赏工钱。郑老爷只图排场,讨得小女欢心,哪管什么钱财,有求必应。可怜郑家上下,忙得人仰马翻。
说起这位郑参议,也是个传奇人物。他老家本是许州繁城人,名曰郑鸿发,家中兄弟三人,二弟郑绍发,三弟郑三发。幼时灾荒,爹死娘嫁,甚是凄凉。小弟三发被娘带入别家,鸿发就带着二弟绍发四处乞讨。时有一丐帮帮主怜惜他兄弟二人,多为照顾。当听说郑母来信思儿心切,就给鸿发赠衣赠钱,助其寻母。鸿发千辛万苦寻至母家,无奈不得相容。郑母就暗送鸿发到一染坊铺当学徒。鸿发用心,不到两年,浆洗配染,无所不通。唯一遗憾的是所配颜料不知何名,当下留意师傅购货之颜料铺。时常央师傅带他去搬货,一来二去就与颜料铺伙计打得火热。这日,鸿发一人来至颜料铺,将一袋钱扔给当值伙计说:“师傅忙,让我照昨日货单取些颜料来,不足之费他日补足。”伙计不疑,称了颜料并附上货单让其取走。鸿发拿了颜料,攒程北上,一去不返。回到许州老家找到二弟绍发,兄弟二人支一口大锅就染起布来。由于丐帮相助,很快生意有了起色。正在这时,二弟绍发下料用错烧碱,把当地一家庄户主的布染坏,言语不和,赔偿不说,兄弟二人还挨了顿痛打。鸿发不由责备了绍发几句,绍发不服,兄弟反目。鸿发无奈,只好打起行囊,投到陈州一远房亲戚家,重操旧业。不上几年,生意做大,遂置地建房,另辟庄户。因庄户也在路道上,且有大染坊,人来客往不断,聚成集镇,名曰郑集。
鸿发二十大几了才寻到一房媳妇,名刘英,进门生育两子。这年夏季,两个儿子来至河边戏水,老二溺水,老大施救,不料双双身亡。鸿发悲痛欲绝,刘氏更是投井自尽。可怜鸿发三十大几做了个空巢,幸得下人相劝,险些轻生。刘氏有一贴身丫环名小倩,年方二八,颇有姿色,见鸿发意志消沉,日夜精心侍奉,投怀送抱。鸿发感其恩德,遂扶为太太,婚后生了三个女儿。鸿发看膝下无子,遂又娶一房丁氏,虽看病吃药、烧香拜佛,终再无生育。
三女之中,唯郑环最得宠。不仅人物长得齐整,冰雪聪明,而且喜读书。她的两个姐姐不过读了些《百家姓》《千字文》《女儿经》,识得几个字罢了。而郑环除读了几年私塾外,还上了几年洋学,文章、算术,样样来得。故稍长便协助郑老爷料理账目。
据传,郑环四岁那年,郑老爷问大女儿郑荣将来出嫁要什么作陪,郑荣答要金银财宝若干;又问二女儿郑巧,二女儿答要绫罗绸缎若干;再问三女儿郑环,答只要小麦一穗。大姐二姐均笑她傻,唯郑老爷含笑不语。谁料待到二女儿郑巧出嫁时,郑家田里都种上了郑环的麦子。郑老爷一心招婿上门,有心偏袒郑环,故打了麦子都给她建仓存起来。仓里存不下时,就变换成银钱。郑荣、郑巧一看,全傻了眼,心中有怨也无处诉去。近年,郑环一见生人就痴痴傻笑,弄得相亲不成,老在闺阁。郑老爷得众乡绅公推成为参议,国事家事经历丰富。小女儿的心思他会看不出来?想着老了还得靠她,不由得不顺着小女儿的心思来。于是放出话只要人面好,情愿如何如何。十里八乡一些浪荡公子听闻此等好事,纷纷上门求亲,以求富贵,可郑环一个也没瞧上。正巧有张彩娥上门提亲,说黑白桥有一后生文武全才,多好多好云云。郑环一下就上了心,郑老爷也着人私下打听真切。然而党家不温不火,更不得底细。谁成想一场捉妖玉成此事,堪称歪打正着。
郑环出嫁那天,三里五村的太平车、马车、独轮车都用上了,拉着粮食、金银、细软、家具,车上贴着红封,还有迎亲送亲抬嫁妆的,跟在花轿后面,总有五六里地。
“郑参议嫁女儿啦,好不热闹啊,都去看啊!”听说郑参议嫁女一掷千金,一时万人空巷,全站在必经之路上夹道观赏。更有小童扛着竹竿,搬着板凳在道旁等候拦轿,只图一乐。送亲的队伍走走停停,因当地有花轿嫁妆中途不能落地的习俗,加之送亲路远,害得轿夫、吹鼓手和抬嫁妆的苦不堪言。
因新郎新娘提前排练过,婚礼一切顺利。至于八方来客,把酒论盏,高朋满座,福语盈庭,不消细述。新婚之夜,揭了盖头,闹过洞房,众人散去。随嫁来的丫环小梅侍候洗漱已毕,新娘子先宽衣上床,躺在里面。景仁哈哈笑道:“人传你傻大姐儿,看来还真没冤枉你。”
“我咋傻了?”新娘子侧脸嘤声问道。
“你不傻吗?还没给我宽衣呢,怎么自己先躺床上去了?”
“还大家公子呢。男主外,自然睡在外面;女主内当然是睡在里面。而且女的还不能从男人身上跨过去。你连这规矩都不知道,还说我傻。”
“我咋没听说过呀?”
“不信你去问太太。”
景仁将信将疑,未置可否,挠挠头说:“还有这规矩哩?那你以后就不给我宽衣了?”
“宽衣有小梅呢。”
“她是你带来的,我能使唤动?”
“爷又说差了。啥你的我的?她是下人,让她干啥她就得干啥,爷要使唤不动,直接告我就是了。”
没几句话,景仁已落了下风。于是不声不响自己宽衣,吹蜡上床。刚一躺下,景仁“哎哟”一声又坐了起来,逗得新娘子一阵银铃般的笑声。
景仁下床重又点着蜡烛,翻开床单一看,是红纸包着的几块整砖,还有花生、大枣、桂圆、莲子等物什。怒道:“谁这么缺德?还让不让人消停了?”
“我劝爷别骂,说不定是太太领人撒的。”新娘子说罢又笑。
“我不信。”
“这都是陈年陋习,内闱里的事,爷不知道也是有的。你看这大枣、花生、桂圆、莲子,合起来就是‘早生贵子’的意思。”新娘子边帮助收拾边解释道。
“那这破砖头是何意思?”
新娘子红着脸说:“你不钻,何来贵子啊?”说罢用头抵一下新郎官的头。
锦被铺好,景仁躺下问:“你早知道,为啥不告诉我?还先宽衣躺下诱我上当。”
“说了就不灵了。”
“合着谁当新郎官都得上这么一回当不是?”
“就看你是不是‘新’的,是新郎官就得上当。”
“噢,里里外外合着坑我一个人,俺娘也不告诉我。”
“太太怎么说?说放砖是让你使劲往里钻。那太太岂不是个棒槌?!”
“那这话非得你说给我听啰?”
“好听吗?”新娘子嘴对着新郎的耳朵轻声说。
景仁顿感浑身热血喷张,翻身把新娘子压在身下。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景仁感觉头晕目眩,整个身子像在空中飘着,耳边似有风声猎猎。景仁就感觉从云里坠下,缓缓落地。新娘子也露出疲态,她侧身将景仁放平,再用手巾帮他擦拭汗水。新娘子重又躺下时,发觉身下湿了一大块,起来掌灯一照,发现血红一片。景仁一看,喜得一把搂住新娘子狂亲起来。
新娘子边亲景仁边问道:“这回爷知道什么是破砖了吧?”景仁在新娘子怀里使劲点头。新娘子又说:“是你给我钻破的,这辈子你要好好待我。”景仁含泪说道:“我一定好好待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新娘子推开景仁,下床找了个新床单,把换下来的物什叠好放在床头柜上说:“明天交给太太看。”景仁点点头,然后搂着新娘子方入睡了,此时早把什么美慧、欣惠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景仁醒来,天已大亮,翻翻身,浑身酸痛。再看看枕边,已空空如也,回想夜里情景,仿佛做了一个春梦。
“二爷,洗漱吧。”一个娇嫩的声音。
景仁撩开床帘一看,是小梅,问道:“你奶奶呢?”
“这呢,睡好了?”未等小梅回答,郑环抢答道:“今儿回门,定省后还得去祠堂,爷这就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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