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问:“何事?”
郑环说:“俺爹一生就想有个儿子,没能如愿。后来就想着招个上门女婿,我却不干。我想呢,生下这个孩子让他姓郑,不叫俺爹落下遗憾。你说呢?”
景仁颇感意外,但想到郑家的好,还是硬着头皮应道:“就这一个,下一个可得姓党啊。”
“一定的,等你回来,我把小梅也与你圆了房,俺俩给你生他二十来个,将来连伙计都省了。”
“我就喜欢听你说生孩子。”
“不害羞。”
“你给孩子起个名儿吧。”郑环抑制着内心的激动说。
“既然姓郑,就让咱爹起吧。”
“不要,等生下来,给咱爹个惊喜。”
“叫郑大乾怎么样?”景仁憋了半天说道。
“太俗了,张口钱,闭口钱的。”
“你想多了,我说的是乾坤的乾。”
“就依你,谁叫你是他爹来着。”
“那要生个妮儿咋办?”
“就你老鸹嘴,非要让俺老郑家绝后不是耶?我一定要生个小子,给俺爹挣口气。”
夫妻二人的话被睡在同一室的小梅听得真真的。小梅今年一十五岁,人事儿全通。听小姐说要把自己许配给二爷,内心激动不已。她装着已入睡,可心里翻江倒海,浑身燥热。
第二天,景仁顶上羊皮筏子来到寨门口,恰碰上保长解庆在那里等候。他一见景仁,笑着说:“我正要去找你哩。”景仁问何事,保长说:“昨天政府救济咱这儿一艘大船和一盘铁索,都在东岸。今儿你带把斧子,再砍两个大桷子带过河去。把那铁索固定在河面上,以后乡亲们再过河就可以乘大船了。”景仁一听大喜道:“那敢情好。我也正愁呢,这破羊皮筏子,一次只能渡一人,净耽误事儿。”说罢就转身回去准备斧子和桷子。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忙了大半个晌午,总算把铁索固定好了。两个人一前一后站在那船上,拉住铁索,不一会儿把那大船撑到西岸。现寨隍和吊桥已全部露出水面,护城河外的水也就一尺来深。寨里的人听说来了大船,都争先恐后地涉水前来观看,有的还要争着试乘。
保长站在高处大喊道:“乡亲们!都不要着急,今天是咱寨抗日健儿出征的日子,我们先欢送他们,等他们走了,让你们坐个够,好不好啊?”大家伙一致说:“好!”只见保长手一挥,几个寨丁上前给景仁他们戴上大红花,又招呼响器班子使劲地吹起来。壮士们眼含热泪向站在寨墙上的亲友们挥手告别。
郑环夹杂在送行的人群中,伸出二个手指头,反复地摇给景仁看,别人不知何意,唯独景仁明白,那是要等他回来再生二十个孩子,此时景仁心里五味杂陈,鼻子一酸,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一行人过了河,来到三棵树,郑集附近的壮士们已到多时。未及休息,戴有恒把壮士们划为四组,分别训练起来。
先是集合训练。集合,立正,稍息,报数,解散;集合,立正,稍息,报数,解散。循环往复,不知多少遍。景仁就感觉两条腿不听使唤。心想:光站个队,还费这么大劲儿。
再是队列训练。立正,稍息,向右看齐,齐步走,立正;立正,稍息,向右看齐,齐步走,立正。接下来是转向训练。立正,稍息,向右看齐,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立正,稍息,向右看齐,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最后是匍匐训练。起立,卧倒;起立,卧倒。休息了半个时辰,是瞄准训练。闭左眼,睁右眼,三点一线;闭左眼,睁右眼,三点一线。
训练一个下午,一枪没放,壮士们由两个人领着,连夜开赴前线。几十个人挎着配发的装备,如被窝、步枪、水壶、大刀、子弹袋等,急行军五十公里,向骑兵旅报到。
景仁出过多次差,但从没有这样像被人拎着脖子脚不连地跑的,脚下打泡不说,腚下好像还起了一条肉梗,走路都得撅着屁股。随行的一个战士与景仁相熟,路上打趣他说:“党队长,你这真是大少爷做派,走路还拿着坐轿的姿势来。”逗得大伙一阵哄笑。
景仁他们赶到骑兵旅防地,战斗尚未打响,张旅长安排他们暂在营房休息。壮士们都是年轻人,正是嗜睡的年龄,前一日的训练,加之夜里的急行军,一个个人困马乏,一倒头就呼呼大睡起来。
景仁一觉醒来,日已近午。他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感觉腹内饥肠辘辘,他动了动,感觉浑身酸痛,胳膊腿都不听使唤。他勉强支撑着把脚放在地铺外面,见同行的壮士们有的塌迷合眼地坐着,有的还在呼呼大睡。
忽然,一阵轰炸声,把营房震得直摇晃。景仁一个激灵,大喊同伴:“打起来了,都快起来!”壮士们一惊,营房内顿时乱作一团。有的整理衣服,有的背子弹袋,有的去抢拿自己的枪。
同来的战士小李这时进到营房内,安慰说:“不用?,不让你们去打仗。”
营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余威问:“不让打仗,让俺们来干么?”
小李和气地说:“你们另有任务。”
余威紧接着问:“啥任务?”
小李说:“这都晌午了,先吃饭吧。饭后在营房外集合,听候指令。”
中饭其实很简单,就是一人发了几个大蒸馍,每人行军壶里灌了些白开水。壮士们风卷残云吃完午饭,集合在营房前面。
张旅长手握马鞭,训话道:“各位勇士们,感谢你们的支援!由于骑兵旅没有远程武器,一旦打起仗来我们将吃大亏。骑兵旅的战士大都是本地人,保卫的也是自己的家乡,将士们的性命重要,脚下的这块土地更重要。我们不仅要保留这支队伍,消灭更多的小鬼子,更要保住家乡这块黑土地,保住家乡的父老乡亲和财产。现在敌强我弱,怎么办呢?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办法。”他用手擦了擦嘴角的唾沫继续说道:“那就是集中本地的土炮、火药,让铁匠们多倒些铁砂,来不及的话就动员乡亲们把犁铧、犁面、耙齿、门打吊子贡献出来。如果鬼子敢攻过来,咱就用这些铁家伙侍候那些狗日的!我命令你们从现在开始,就去各乡各寨搜集这些东西。好不好啊?”
壮士们想都没想,齐声答:“好!”
张旅长马鞭子一挥说:“出发!”
壮士们走出营房一里多地,突然有人喊:“这漫无目的,到底往哪走啊?”
景仁心里其实也在犯嘀咕,但有人这么一问,他忽然有了主意,说:“咱们分头行动,由近及远,逐村逐寨搜罗,先找保长,再找铁匠,只要有耐心,功夫定不负有心人。”
令景仁没想到的是,张旅长也通传了地方政府。故他们每到一地,乡亲们听说为抗日而来,个个摩拳擦掌,有的甚至连做饭的铁锅都砸了贡献出来,更何况炮、药、犁耙。
壮士们每到一处,乡亲们都酒肉招待,这让他们感动莫名。更令他们心暖的是进寨几个人,出寨一大帮。因为那些土炮、铁砂、铁块实在太笨重了,不得不通过太平车运送。通往军营的土路上顿时多了许多深陷的车辙印迹。
时间一天天过去了,骑兵旅的营地多出许多土枪土炮、火药、犁耙。与土炮一起来的还有许多土炮手,张旅长专门拨出军士培训他们。
这天天刚蒙蒙亮,阵地旁就落了一阵炮弹。巨大的响声和掀起的尘暴把壮士们从酣梦中唤醒。随行的教导员这时开始一个一个地教壮士们拉枪栓、装子弹、扣板机。说是打仗,其实就是一次实弹打靶,且看不到靶子在哪儿。
成群结队的飞机从天空飞过,随后是炮弹的密集爆炸声。有两个壮士被炮弹皮擦伤,鲜血如注,立即被担架队抬往战地医院去了。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景仁反复认真地练习着每个射击动作:拉枪栓、装子弹(当然是假装)、瞄准、扣板机。
突然,一个个小黄点出现在景仁的视线中,由远而近。太阳下,能看到对方的头盔闪着亮光。不一会儿,在教导员的口令声中,景仁的阵地上隔三差五地响起冷枪来。不远处枪声更加密集,时不时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声。景仁从战壕里偷看了一眼,发现不断有小黄点倒下,最后剩下几个掉头回去了。一天中,这样的情景发生多次。壮士们紧张一阵,又放松下来,再紧张一阵,再放松下来。他们喝喝水、吃点干粮,放几枪,可一个敌人没打着。接下来的日子里,也有一天没有战斗,有时连着几天没有战斗,但壮士们每天都得守在战壕里。
眼看着天气一天天冷起来,守在黑白桥的亲人们的心也一天天在绷紧。这天,戴有恒忽然造访,景怡接着,引至客厅。郑环闻讯立即前来打听景仁的安危,戴有恒说景仁好着呢,大伙儿都好着呢。Uww.unsh.c郑环闻听,一颗悬着的心才算平复下来。
景怡布上茶水,再问一向安好,最后问到此行目的。戴有恒说眼看着秋去冬来,壮士们衣衫单薄,想让二奶奶设法通知壮士们的家属制备些秋衣,他好带去给壮士们御寒。
景怡说:“我二嫂已有孕在身,行动不便,我对郑集一带也不熟识,只能让门房通知黑白桥寨里的家属。”转念一想,又问道:“哎,不是有军装吗?”
戴有恒见问,摇摇头苦笑道:“不瞒二位说,新四军大部分军装都是我们自己想办法解决的,这粮草、被服都是乡亲们捐助的,枪支弹药大都是从兄弟部队挖过来的,还有一部分是从战场上缴获的。我成天忙得马不停蹄,就是为了这点破事儿。”
郑环听罢出去不大一会儿拎过来一个小皮箱,打开皮箱,里面是一排排的红封套。她指着皮箱对戴有恒说:“自古道:皇帝不差饿兵。不给钱粮打的什么仗?这是我的私房钱,娘家给我的陪嫁,总共二千大洋。你要不嫌少,就全拿走。”戴有恒正在推辞,老太太从门外走进来说:“收下吧,这小日本都欺负咱到家门口了,再不尽全力,这些不都留给他们那些龟孙子了?”戴有恒谢过老太太,把皮箱重新盖上说:“你们的深情厚意,我收下了。无以回报,我和弟兄们定当以血相拼,誓死保卫咱河南老家!”老太太激动地说:“你们都要好好的,等你们凯旋,我和文轩给你们摆庆功酒!”说罢郑环给郑老爷修书一封,交给戴有恒,让他去郑集通知那边的壮士家属们准备秋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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