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季节,天寒地冻,原本并不适宜出门远行。但冬天的大雪,不仅使活人行动艰难,也使死者被堵在了阿匹斯圣山上,于是对于法比安这样的亡灵巫师来说,精神上的压力反而小了很多。
冬日寂寥,连蒙里埃这样的地方也少有人肯上街活动。商人们也都在家里抱着老婆孩子捧着热饮烤火,或是去情人家捂在温暖的被窝里。法比安只是路过,买了些补给便继续一路向西行。城门口的守卫们看他锦衣华服,骑着高头大马,连盘查都省了,只晓得对着那古纳胡格尔马咽唾沫。他们显然是识货的。法比安难得当了那么一次人上人,心里也颇有些得意。
出了城,又是两天的行程下去,就走出了蒙里埃的势力范围,到了括奇子爵的领土上。
法比安施施然骑在马背上,由着马自己顺着大路往前走。这马倒是很有灵性,又安静,确实是个好旅伴。法比安很是喜欢,想着干脆给它取个名字,就叫“睿智”好了。
太阳高挂的时候,远远的就能看见前方的村镇了。高高的磨坊立在野地里,风车上挂着积雪,偶尔也顺着风稍微动上一动。往前没走多远,一阵喊杀声就顺着风吹了过来。
领主们自然不会脑子抽了大冬天的跑去打仗,难道是路匪?可那动静又似乎有什么不对。反正他正打算去前面的镇子上休息,实在是不方便绕路,索性过去看看。
那声音正是从风车附近传来的。远远地,就只看到一个人。那人穿着半截古旧的铠甲,一手拿着块橡木像盾牌一样举着,一手提着根破木头杆子,正对着风车冲锋。那喊杀声正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一边冲,一边还大喊:“邪恶的巨人啊,你无法击倒真正的勇士!”“嗵”地一下撞上去,把自己给撞了个人仰马翻,倒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看他这架势和周围的雪地,已然是折腾了好一会了。
法比安看着这个奇奇怪怪的家伙费了老大劲爬起来,又对着风车高喊:“圣光啊,你看这敌人如此邪恶,如此强大,值得一战!”就又敲着“盾牌”摆开了架势。那人语速很快,操着大概是莱昂哪个地方上的方言。虽然行为古怪,但是看他的动作分明是受过些正规训练的。法比安想走近看个究竟,刚走两步,“嘎吱嘎吱”的雪声便惊动了他。那个人回头看见法比安,更有精神了。他冲着法比安大喊:“尊贵的女士啊,请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我打败了这个邪恶的巨人,护送你回到城堡里去!”
法比安扬起了眉毛。女士?他环顾四周,这附近也没别人啊。虽然自己长得还算标志,身上的衣裳也都是上等货,却是妥妥的男装,怎么看也不会被人误会成女性啊。他就默默地看着那个疯癫颠的家伙嘴里大喊着“德玛西亚!”又一次把自己撞倒在地上,大概终于耗尽了气力,再爬不起来了。
等到法比安凑近了一看,他就知道大概是个什么情况了。那个人眼珠子里满是血丝,不住地翻着白眼,白沫顺着嘴角淌着,四肢还在抽搐。乍一看好像是犯了羊癫疯,但法比安倒是从他身上嗅到了巫术的味道。这人不知道被谁给下了什么迷乱的诅咒,也不晓得他就这么疯疯癫癫的给折腾了多久了。从他身上的味道来看已然是有好几天了,他居然也命硬一直挺到了现在。虽然不会立刻要了命,但是放着不管只怕他没把自己给折腾死,也迟早会因为血管爆裂而亡。好在这诅咒其实非常简单粗糙,主要是让人精神迷乱。法比安把手放在那人额上,默念着慰灵的咒文,不一会,他便安静了下来。
等到那人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稳,发出“呃”声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眼睛还没睁开,嘴里却念上了:“亲爱的安娜托莉雅夫人……”然后他就住了嘴,因为他看清了来人的长相。他还来不及尴尬,喉咙里就是一鼓。法比安见状赶紧把他扶起来,然后就看着他在雪地里“哇哇”地吐了一地。这人显然也是几天没进食了,法比安看着他吐出来那点黑色粘稠的残余,就知道自己果然没猜错。他把自己的酒囊递过去,那个人仰着脖子“咕嘟咕嘟”地就喝了一大半。
等到他终于恢复了力气,拄着那根破木棍就对着法比安单膝跪下了。“北郡的马克米西利安,拉曼却的守护者,乐意为您效劳。感谢唐(Dn)将我从邪恶的巫术下解放出来,不知道怎么称呼。”
“唐”是拉姆勒斯和莱昂这些南方国度对尊贵之人的一种敬称。法比安还不习惯被人这么叫,但贵族的架子他还是要摆一摆的。“法比安·提莫西·德·达图瓦。你可以管我叫法比安。”头一次在人前使用这个名字,法比安心里生出一种自豪感。
听到“德”这个贵族身份的标识,马克西米利安赶紧抓起法比安的右手就要亲吻。法比安红着脸,把手抽了回来,他手上可连个玺戒都没有,他才不想被人亲手。他咳了一声,说:“行了,我不过是一个没有采邑的流浪者,你不必这么郑重。”接着又问:“你这是怎么搞成这个样子的。”
马克西米利安站了起来,满脸愤慨,讲起了他自己的故事。
马克西米利安原本不过是莱昂王国北方,北郡地方上一个小骑士家庭的孩子。作为第三子,他自然没有继承权,于是只能捡起祖上传下的那套破烂,外出游历。寄希望于能找到个宗主,给他个正式的骑士封号。虽然莱昂王国本身正在西南方向上发起“反向十字军运动”,跟蜜思尔人打得如火如荼,按理说机会本来很多。但像马克西米利安这样的小骑士家庭,大半的时间其实也跟农民们一样是花在田地里了。他不过是小时候被送往附近的城堡,学了些简单的礼仪,受过一点基础的训练。他那点本事对上那些传说中杀人如麻的“阿吞神战士”,只能是去送人头的。于是便北上法罗兰,想在这里寻找机会。结果他年轻冲动又没经验,来法罗兰不久,却在蒙里埃跟波里西亚人发生了冲突。那帮波里西亚人也是狡猾,眼看打不过,说是请他喝酒化解矛盾,结果就这么着了道。现在他的那匹瘦马给人牵跑了,剩下那点不多的盘缠自然也被摸去了不消多说,就连剑也被拿走了。盔甲这种东西虽然波里西亚人还不敢拿,但被他这么一路疯疯癫癫的在野地里瞎跑了几天,也只剩下了半具。
迷药的劲已经过去了,又站在雪地里说了半天话,身上还套着半截破铁,马克西米利安被冻得直哆嗦。但他还努力想让自己能看起来体面些。面前这人一看这长相,这气质,这谈吐,这穿着,尤其那匹大马,显然是个大贵族。说什么没有采邑的流浪者,你见过这样的流浪者吗?既然说没有采邑,那肯定是个贵族出身啊!身边没有扈从,大概又是谁家的小少爷微服出巡。要是自己这个时候能傍上去,那不就有着落了?
想到这里,马克西米利安一边给自己鼓劲,“真正的骑士能耐得住严寒而不会瑟瑟发抖”,一边努力站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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