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夜晚格外寒冷,好在法比安和胡安的衣物都早已准备停当。今夜没有乌云,厚厚的积雪在月光的照耀下分外明亮,倒是方便赶路了。
法比安听着身边的呼吸声,知道胡安是有话想说。
这几日,胡安倒是非常沉默老实。他虽然不觉得自己之前做的是什么坏事,但也晓得到底是犯了错。而且法比安展示出来的那神奇的医术,他看得真切。他也真个相信自家主人是在世的圣人。别的不说,他平等待人的态度,那严苛的道德要求,与传说故事里的那些圣徒们别无二致。
可有时候,他又觉得主人实在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
他一个下级骑士家庭出身,自然对金钱很是敏感。括奇子爵既然提出想要回报,那狄耶嘉本来就神奇,要他个2、30西特尔都不过分的。主人却只要了5西特尔。而且之前添置这些装备的时候,花出去足足50西特尔。那库尔镇全都是子爵的产业,跟他提上一句,把这些费用全给免掉了不也是挺好的吗?
“你大概在觉得,我价钱要得太便宜了吧?”
胡安这一路的欲言又止,却不敢开口。法比安感觉自己要是再不说话,他得给憋坏了。
主人既然开了口,胡安就把自己的想法也说了。
胡安的那些想法并不稀奇,随便换个人都会是类似的想法。
法比安没有直接回答,却问了个没头没脑的问题:“胡安,你家里也是有领地的。你们家的例钱收的是多少?”
胡安不晓得主人问这个做什么,但他还是老实回答:“我家里的领地很小,土地也算不上好。父亲一直收的是七成。我们自己也种些地,加上男爵的封赏,一年下来大概能有,呃……相当于20个西特尔左右的收入。”
法比安幽幽地叹了口气:“难得你父亲是个仁慈的领主。”
胡安没听懂他这话里的意思,还有情绪。
法比安接着说:“胡安,你知道吗,这法罗兰的土地上,大部分领主的例钱收的是八成。可那括奇家因为领土太小,收入少,把例钱给提到了九成。”
胡安本想说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可他终于听懂了法比安话里的情绪。他想起了自己家里的事。
作为一个还得靠自耕来糊口的小骑士家庭,虽然说有那么一块领土,也有些佃农,可收入也就是那么点。因为跟蜜思尔人的战争,莱昂比法罗兰更加混乱,所以骑士们需要负担的各种义务也更多,开销一直都不小。家里只能勉强维持平衡。
可那一年,男爵大人突然又派下了特别税。其实具体什么名目他也不知道,反正说是国王要收的。可家里实在是一个多的大子儿都拿不出来了。父亲含着老泪,只得把那匹跟着他征战了半辈子的马给卖了,还是不够,愁得他胡子揪掉了一大把。家里剩下最值钱的就是那些老旧的武器和铠甲了,可这玩意哪有人买啊?武器的流通本来就掌握在贵族们手里,每年还有不少他们这样的下级骑士破产。像这样缺乏维护的祖传破烂早就泛滥成灾了。
最后还是哥哥们穿着这些破玩意,不知从哪给倒腾回了些钱,.uknshm才算是解了家里的燃眉之急。他至今还记得,那钱袋子分明染着血,里面还夹着一支人耳朵。
胡安过去一直觉得,骑士向领主尽义务,是真理之主所规定的天职,更是一种浪漫。所以他才会偷走家里拉犁的老马,去寻求自己的宿命。
可现在看来,这宿命……大概是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浪漫的。
胡安不答话,法比安还在接着说:“我这狄耶嘉,是自己做的。材料么,也有我自己的渠道。5个西特尔,我是按照法罗兰这里的行市算的。说不上太贵,也不便宜。拿了也不会亏心。可是胡安啊,如果我跟括奇子爵提那50个西特尔的事,我不怀疑他会给我免去。可那些与我们交易的商户就得遭了殃。子爵大人的钱袋子肯定不会容下那么些亏空,那就得店家们去填。平民上哪去找来那么大的钱?店家那里收不够,他还得提例钱。从农民的嘴里抠食。胡安,那是一条条的人命啊!”
胡安终于跟上了主人的思路。他本想说,平民不过是一帮蝼蚁,是亟待他们这样的大人物去解救的可怜虫。可一来,他不敢跟主人顶嘴;二来,他终于意识到好像有什么东西是不对的。
那些传奇故事里,少不得一些骑士拯救穷苦农民,以示其高尚情操的桥段。可传奇故事里,他们是从恶龙的嘴里救下的农民。这现实里,他又要从什么玩意的嘴里把农民给救下来呢?
胡安闷着脑袋不晓得说话,法比安也全然没有心情。
皎洁的月光,把他们的影子在那纯白的雪地里拉得老长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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