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会的下仆在前面牵着马，心想这老爷可真是奇怪。别人进了城，都是往繁华的街市转悠，他却往贫民窟的窝棚凑。还有他那个扈从，主人骑着马，他居然也跟着骑着个大骡子，也不晓得下来步行，以示尊重。还有他那个女仆，一看就是个波里西亚人。一开始还以为是“玩具”之类的奴隶，没想到他们还挺亲近的，也不怕失了身份。
奇怪，可真是太奇怪了。
他肚子里冒着酸水，嫉妒区区一个波里西亚人居然混了那么好个差事，心里嘀咕个没完。
这老爷虽然古怪了点，但这么年轻，风姿挺拔，又有钱，待人还谦和。这样的好主人怎么他就没遇上呢。
他在想着什么，法比安和胡安是不知道的。
其实胡安心里也有些忐忑。不是他不想步行，只是之前受的伤到现在也没好完。莱昂娜妲当时情急之下，下手也没个轻重的，好在没有伤到要害。所幸天气冷，法比安的医术也靠谱，他没有感染化脓。只是同样因为天气冷，都个把月了伤口还结着痂。法比安便尽量不让他走动，之前的行程都为此耽误了不少工夫。
法比安骑在睿智背上，心里则想着别的事情。
他今天走过的地方，正是当年萨蒂带着他逃跑时的路线。十几年过去，这窝棚里的人口是越来越多，越来越拥挤了，环境当然也是越来越糟糕。
这几十年，年成一直都很不错。虽然冬季更加漫长，但是雨水也变少了，土地没那么湿润，所以粮食收获一直很足。粮食多了，人口也自然跟着涨起来了。然而粮多了人多了，平民们的生活并没有因此改善，反倒有隐隐恶化的趋势。
粮食多，领主们的财源足，就成天想着扩张地盘，战争就少不了。人口多，不仅兵源充足，劳动力也多了。人一多，人命就不值钱了。城市里的商户对学徒和帮工盘剥得厉害，但其实他们也很无奈。
领主老爷们要打仗，就得加税。田地里收获充足，这粮价跟着一降再降，农民和做粮食生意的商家，实际上也并没有多出多少收入。可多出来的毕竟是粮食，于是家里人口跟着也变多，而粮食之外的开销也跟着就来了。这收入没有增加，开销却多出许多，手里的余钱便越来越少，能买的东西也跟着变少了。没有人来买，那些做其他生意的人的日子也跟着并没有变好多少。
农民们跟贵族一样，要根据《通法大典》的规定，把田产留给长子。于是那些没有田地的儿子们只能提着东西进城找份工来做。城里多出许多劳力，工钱当然就跟着降了。
领主们从土地上收到的东西变多，他们的财富倒增加了。因此，贵族们就想着要做更多大宗的生意。商贸倒是迅速繁荣起来，可突然增加那么多大宗贸易，又货币又不够用了。反正国王一没钱了就开始铸钱币，于是贵族们也有样学样。那些有铸币权的领主们开始往钱币里兑上各种杂质，好有更多的金银去铸更多的钱币。于是过去那些有更多金银的钱很快就不见了。反正这新钱不仅更新更清晰，带在身上也更轻便。
可这钱跟人一样，一旦多了，就没那么有价值了。于是市场上的货品价格飙涨，这么些年已经提了快有六成了。然而农民们的口袋里，也就还是难得能见到的那么几个。
领主们见了钱，胃口被越养越大，不仅例钱提高了，最近有些地方还鼓捣着开始搞什么税制改革。以后份例就不收货品了，只收钱币。按理说，纳粮变成交钱，是比过去方便的。可领主老爷们要的是定额，而不再跟过去一样抽成。农民们只能把地里收上来的东西拿到市场上去卖，行市不好，卖得更多。结果农民们的口袋里仅有的几个钱也是越来越小。
钱太少，种地不好活，又只能继续往城里挤。领主们从市场上收到的东西更多，便要做更多的大宗生意。于是就这么一直循环下去。
如今的农人们苦笑着说，再这样下去，以后连死都死不起了。毕竟进坟墓也是要给教堂捐献的。
他们无法反抗贵族，又没有胆子冒着进不了天堂的风险自杀，只能苦熬着。
法比安看着眼前连成片的窝棚，不由叹气。
这路，可真是又长又窄，难走得很啊。
一行人在窝棚区穿行。商会的下仆把行人驱赶开，腾出一条道路。不一会，就到了丹提尔河边。
河对岸，远远地能看到一个营地。那是又一群波里西亚人。只不过，是不会有褪了色的鲜艳红布做的大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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