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采薇的低气压让人感到恐怖,没人轻易再去招惹她。但早上接完一个电话后,她持续一天一夜的痛苦自责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她没事了。兰冲和弱水就围着她开始问她昨天的事,赵采薇有些羞耻地说了出来。她在附近租房子,并没有告诉家人,只说了搬去和王文静住,后来才跟他妈说了。因为离得近,楼下装修的事,她妈首先就来征求她的意见。“昨天……啊,我说过什么,你们都忘了吧。我妈说隔了一层楼,声音根本不大,不用出去躲。你们看这是我小侄子。”赵采薇举着手机给二人看照片,“你当时租这个房子,是不是为了救自己的命?”弱水追问,“因为你不能死,你不想让他们哭你。”兰冲也不依不饶,二人的问话都太过深刻,赵采薇感到为难和窘迫,一再回避。
赵采薇没事时,是完全不能理解、甚至不记得自己先前为难、痛苦的事的。别人虽然也不理解,但看她痛苦崩溃的样子,总会觉得她有什么难言之隐,可赵采薇自己很清楚,自己完全没有任何难言之隐。她完全不了解自己当时的心境,没事的时候,她是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了,连带着记忆也没有了。她只感到羞愧和不能面对。
弱水也只好暂时放弃了,不过她刚打开电脑要写,就听到赵采薇在那和别人欢快地聊起了天,“白色的花啊,我最喜欢杜梨。小时候我为了看它,跑遍了我们十里八村的坟头儿,因为我们那流行坟上种杜梨。”一句话钻入耳中,弱水有些心烦意燥,刚定下的名字,被赵采薇这么一说,她突然就觉得朝颜不如杜梨香了。
弱水开始总结从各种打听到的赵采薇的特点,想汇总到一块,勾勒出一个人物出来。首先,还是赵采薇的爱好,着迷于逛村落,尤其春秋天的。“每一道炊烟都有故事,每一扇门、每一面墙,哪怕一片云彩都不平凡,因为我天生是一个农民。”另外就是逛植物园和博物馆,但却又完全不喜欢收藏和盆栽。王文静说赵采薇铁石心肠,看什么电影都不哭;兰冲说赵采薇天真无邪,看动画片时特别专注,还经常被感动哭或逗笑;明松眼里,赵采薇就是小气,小气到连一个食物都不原谅。小德就是职业防诈骗的,弱水什么都问不出来;刘壮实嘴里只有好话,弱水觉得全都华而不实。
弱水又远远地盯着赵采薇看了一会儿,写到:她就如西府海棠一样,远观并不出众,但走近会发现,风姿卓越、明艳动人、肆意洒脱。但,这只是她的一面。有的时候,她像个影子一样游历人间,夜半来天明去,阴暗晦涩,令人捉摸不透,总是尽可能地避免和太阳相见……
刚写一点,弱水就又编不下去了。
赵采薇在朋友圈大骂朱青龙,成功引起了墨丹凤的注意。自从上次加了之后,她们就没说过话,赵采薇也是最近才发现通讯录里有墨丹凤的。她不想做没把握的事浪费时间,所以就选择映射朱青龙还不屏蔽他老婆。墨丹凤给她评论之后,她让弱水再评论,然后弱水再私下找墨丹凤八卦赵采薇。弱水按照赵采薇的嘱托和她对墨丹凤的理解,开启了和墨丹凤的私聊模式。
赵采薇今天真是精力旺盛,伊洛最后的出场,一共没几条,赵采薇还对剧本起了质疑。想要改剧本,还是大改,把伊洛最后走了,改成死了。“伊洛是他们三个的偶像也是心结,尤其是宋玉的;你们前面拍的很暧昧,她不死,总是说不过去……”孟箫:“哪里说不过去?”赵采薇:“伊洛不死,她和宋玉的感情线就还是悬着的,有点乱伦的意味。而且,她这样清冷出世的人能是什么好榜样,只有死了才完美,感情也定性了。不然,宋玉不得步她的后尘,也不婚不娶,那怎么拍第二部呢?”其他人惊讶:“第二部?”赵采薇:“导演你说吧?”孟箫:“没错没错,第二部已经完结,小说不出版先拍。”兰冲:“第二部讲什么?”孟箫:“骨子里有点邪恶和混乱,不过含蓄拍摄过审不成问题。现在内容是商业机密,但已经立项,不怕宣传。”赵采薇:“就单说第一部,伊洛不死,她的故事就不算完结。她不应该再存在于世间了,这让人物很不完美。活下去是败笔,是这个人物和这部戏的瑕疵。不论是整个故事还是单个人物,她都该死。”
虽然是饭间闲聊,但孟箫一向细致严谨,开始斟酌起来。赵采薇饭还没吃完,孟箫就过来告诉她,打算把伊洛最后的远走改为跌落悬崖没找到。“就是临海的悬崖,掉海里去了。这个人物就让她水里来,海里去。”“水呀?那我可以用替身吗?”“看需要了。”
吃完饭弱水拉着赵采薇走到他们拍戏的一个崖边,俯视一望无际的风景。突然赵采薇的手机响了,是语音,她贴到耳边听了一下,就放下了手机。赵采薇好像有点口干舌燥,喝了几口弱水手里的美式,很快神情疲惫,肢体发抖。弱水一直注视着赵采薇的神情,很快就沉入到了她要写的小说世界里了。她好像看到赵采薇已经变成一片片雪花从悬崖上飘落下去。弱水平时写小说,和人物是完全共情的,人物崩溃她就崩溃,人物喜悦她就也喜悦。写出来的东西,人物可能只哭了一会儿,而她在写时,能把眼睛哭到肿。她的写作就是非常费感情,消耗特别大,有的时候就像疯了一样。现在,她又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突然就大叫大跳的跑开,见到兰冲就开始哭喊:“她死了,她死了,你救救她,你救救她。”兰冲惊恐:“怎么了,人呢?”弱水带着人又来到悬崖边上,赵采薇跟刚才一样站着,什么也没有做。但弱水跟众人说,赵采薇要跳下去,搞得其他人也很紧张。赵采薇停止了思考,也听不见别人说话。“无辜的人是真的无辜,可恨的人是真的可恨;而自己就是那个可恨的人。”赵采薇站在那里没动,弱水突然得到启发,“她在等我把她推下去。”弱水突然就疯扑过去,想要把赵采薇推下去。小德和小马哥因为早就防备上了,反应很快,拦住了弱水,也把赵采薇拉过来了。赵采薇厌烦地看了其他人一眼。自己走了。
弱水还在哭喊抗议:“你们是如此残忍!为什么要拦我!她破灭了,我要把她推下去!”兰冲抓起弱水的衣领,“牢房和精神病院,你选一个吧!”弱水根本不理,“那是她忍无可忍,最后一丝的自救,而现在完全地破防了。她为什么要保守秘密,如此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她为什么要当做秘密保守起来,你们知道吗?你们怎么可能知道?她自己都不知道,所以她才惭愧自责。可是只有保守住,她才能呼吸,继续苟活。这是她最后的洞穴,她把心放在那里疗伤复活,现在飞机带着炸弹来了,一下子把这里扫为平地了。她再也没有了,她死了。她彻彻底底地死了。你以为她还有力量和能力面对吗?没有。并没有!她已经把最后一丝力气用在了当初的逃生上。她彻底凉了。冷却的死灰。除了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理解,哪怕她自己。你们全都不配爱她,哪怕她最爱的人。赵采薇不需要爱,以后都他妈少跟她谈情说爱!”
那种深不见底地断崖,掉下去必死无疑,兰冲没想到弱水是真疯。兰冲:“她不是你小说的主人公,你不要在这臆想了!你是个十足的疯子!你完全不了解她,你没资格这么说!”弱水:“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你们是去了解她,而我创造了她,说我没资格?”面对一个疯子,兰冲打也不是,骂也不是,最后只要把她扔那走了。
赵采薇把下午的戏调到了明天,喝了一杯水,回酒店休息了。
弱水创作期间都会有助理跟着,但这次她说是来剧组玩的,所以是一个人来的。已经有人跟她助理打了电话,但现在还没来。弱水拿着录音笔,一边走来走去,一边说疯话,“她在那个房子里,那个属于自己、别人不来侵犯的空间里,可以把手机外音打开、把东西摆放出来,你们能懂吗?你们不懂。她手机里没有秘密,她看的东西可以投放到大屏上,可以她不能开外音,她需要戴着耳机。她需要隐藏。她一直在隐藏,好难过的。把东西从箱子里摆到架子上,需要走多久的路啊,需要多少犹豫和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安全的。她在那间房里全裸,全裸啊,没有穿衣服。忽然间就被闯了进来,完全没有掩盖的余地。懂不懂啊,连紧身衣和短裙子都不穿的人,一下子,在、在别人面前全裸就算了,而是在……她一心想要逃,逃了三十年,以为终于逃开了,可一下子又在最无防备的时候回到原点。没有人懂她的感受,只有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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