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效仿祖母,他让长安搭起木梯,将串串乳白的槐花从树枝上摘下。树已窜过房顶,长安只能将梯子搭在榆树上,经过辗转,曲径通幽地摘到槐花,用清水冲洗之后,烝作槐花糕。
后来,纵然石头村新屋如雪白的鸽蛋一样排开,纵然火车汽笛声在凌晨五点时常响起,各种新奇事物频频闪现于眼前,但流传的旧日箴言如茧子一般仍旧划痕斑斑地镶嵌在生活的角落里。石头村,或者说十里八乡都在流传着一个被验证的预言——神祗人员无后。
真真假假,假的因为巧合而变作真的。人言可畏。这是一记重创,尤其在乡下地区。所谓的“神祗”,是指当地的一些“阴阳先生”,或者“娘娘和二郎神”之类的老者。
譬如,丧事如何办?哪天沉敛、下葬?良辰吉日怎么选?这些事情都由神祗人员裁决。在长安的记忆力,对神祗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但凡村子里有喜事,或者丧事,他们甚至比死者和喜事本身更重要。他们拥有不俗本领,能从阎王手里捞人,又或者能将人阻在鬼门关外。
万泉镇的百花村,大槐树下的胡二通家,曾经有一桩诡事。胡二通晚上去打麻将,因为晚归时已经凌晨2点。不料,胡二通却看见颓然败落了几十年的荒山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在那灯火下,上世纪的崭新屋子,杯盘撞击的声音清晰犹在耳旁,妇人身着红纱,还有唐装的男人,亦有马匹在拴马桩前,顿然传来一阵嘶鸣,热闹非凡,而且场面不断扩大,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徐徐展开,映得整个村子火红灿烂,像是百花村前世记忆的回放。
第二日的早晨,胡二通兀自躺在大槐树下,他疯言疯语,妻子以为是醉酒没有醒。然而,直到中午时分,胡二通眼前如放幻灯片一样清晰地罗列着自己的所见,他一五一十,绘声绘色。他被当作笑料,人们认为他在胡言乱语。又过了一天,胡二通出门钓鱼,他不曾带饵料,行将就木地出门,右转至杏林下,径自向前穿过三间烤烟楼,越过一片麦秸秆横七竖八的田地,他没有向河边走去,而是如同收到召唤一般走向口径足有五米宽的水井。他有条不紊,无视脚下荆条划破脚踝的剧痛,走在葱茏的马齿苋地毯上,不曾犹豫和驻足,头也不回,全然不予理会那里曾有蟒蛇出入,而这一幕,恰好被在苞米地里刈除野草的刘老汉看到。然而,就在他看到的瞬间,胡二通已经跌入水井。
贾半仙说:“这不是脚底踏空,而是撞上了小鬼···”得益于刘老汉的及时发现,他唤来两个大汉,三人一起将胡二通打捞了上来。他身体僵硬,面部扭成一只花生状。在胡二通各种疯言疯语中,贾半仙诵出一连串无人能懂的经文。他身披黑色袍子,似乎因为衣服的加持,他变得深沉冷峻,犹如蜕换了身体一样。烟雾缭绕中,他手持铃铛,挥毫泼墨!整个人笼罩在一片愁云惨淡的虚幻里。
翌日清晨,胡二通正常起床,他对自己的荒诞行径全然不知,别人问及时他也只是发出“你说的那是谁”的感慨,露出难以置信的忧惧神色,唯有些许马鸣和杯盘撞击的声音不时在耳畔悠荡!
有人提议说:“贾半仙,不妨改名为真半仙”。他说:“那可使不得,再改就是三姓家奴了,做人怎么能学吕奉先呢?”即便别人拥戴、尊敬,仍旧不能削减他心底的隐痛,一如随时都会有人扯住他的衣角,进而让他狠狠跌一个踉跄,坐实阴阳先生无后的流言。
流言一传十,十传百。最后所有人笃信不二。贾半仙说:“窥见和探视常人不知道的神谕,无后是惩罚,但也避免了子孙后代受到恶报。”因为忌惮“无后”的诅咒,也有一些阴阳先生选择着不婚,而那基本上都是来自远方的流亡者。贾半仙为了避开厄运的造访,他另辟蹊径,将自己改名为贾半仙。
贾半仙,原名完颜武德。他在三十六岁时才得了儿子完颜未央,他也成大胆设想将儿子名字一并改掉,但觉得对不起祖宗,索性自己就改了名——认为自己只要改了名字,统御他的神灵就会两眼一抹黑辨不出完颜未央是他的儿子,从而避免悲剧的发生。载着侥幸和幻想的帆船,完颜未央在父亲的谨小慎微里漂流到了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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