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了一个月。渭水涨潮,漫灌了石头村河滩,大河两岸,大块大块的苞米地犹如蛋糕一样被切走。泥土混进本已浑浊的河流,越发显现它的狰狞面目。就连曾经挺立在河边被当作戍边的足有二十丈高的核桃树也在洪流中倒了下来,粗壮的根系盘根错节,毛细血管一样的分支一览无余,它绝望地攥着岸边仅有的一片土地,仿佛救命稻草。渭水涨潮,顺便也带走了三个小生命。
“渭河流向了哪里?”叶落问长安。星期天下午,他们面前是磅礴滚滚的渭河,河流上方是一座颤颤巍巍的吊桥,犹似风烛残年的老人顷刻即能倒下。木棍搭建的桥面,彼此之间留有缝隙,有的只有几公分,有的彼此之间多达六七十公分。踩上去,木棍发出吱嘎的呻吟,仿佛是在宣告自己无力承担如此负荷重量。风一吹,吊桥如同超大号秋千,从远处看去,就像杂技艺人在走钢丝。
长安抱怨她为什么总记不住,“渭河流进了大海“。他说。
叶洛悻悻说:“你上次不是这么说的。半吊子”,声音从身后传来,长安这才发现叶洛的惊惧之色丝毫不亚于听见期末考试的噩耗。出于恐惧,她站在吊桥前僵住不动。
这座吊桥,曾是方圆数十里连接两岸的唯一通途,也是通往学校的必经之路。虽然每年都有人从上面掉下去,虽然不幸一再发生···它有多么危险,就会令人多么印象深刻。就像很久以后,它一直矗立在长安心中,占据着人生的很大比重。
完颜未央由远及近走向吊桥。“向下看,不要看水,一直往前走扶着两旁的钢丝绳。你试试···”脚下浪花飞溅,洪流奔腾呼啸,淹没任何说话的声音。整座桥足有两百米长,间或留出的空挡,木棍被抽去,只能沿着两岸铁栅一步一步地往过移,手紧紧地攥住钢丝绳。恐惧真实存在,但更多来自因恐惧而诱发的臆想。
如果走过吊桥时,掉下去了怎么办?如果钢丝绳因为腐化而断裂怎么办?如果木棍腐朽一脚踩到洪流巨兽中又该怎么办?怎么办?只能死路一条!这不是无妄之想,而是的确存在的可能。但这种臆想是徒劳,他们行走在一条规则之上,即便这规则牢不可破,但他们只能听之任之,就像幻想中的恐惧一样——钢丝绳会断,钢丝绳不会断,下一根木棍腐化,下一根木棍没有腐化······
“渭河流向了黄河···”完颜未央纠正着长安张口即来的谬言。没有意外,他们没有掉下去。即便已经走过吊桥,叶洛的腿依然还在打摆子。“黄河流到了哪里?”长安问道。
“渤海”。完颜未央说。
长安说:“渤海是什么海?”
完颜未央回答:“大海”。回答殊途同归,回答犹入精巧设计的陷阱。
十二岁之前,完颜未央和叶洛并无任何交集。
贾半仙订的“娃娃亲”亲家便是叶家,叶家女儿也就是叶洛。即便在后来,人们淡化了很多东西,但对此等大事双方家长认为这是时间不能冲垮的不虞之变。两家人默契地信守承诺,并在日常的琐碎中有意无意地互相提醒和暗示,心照不宣!然而,完颜未央和叶洛,两个年幼的娃儿却形如陌路,不曾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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