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的风吹雨打,河谷安静得像是进入了梦乡。山野青翠,田野碧绿。白南山坐在树根上,眺望着远处的河岸。最吸引他的是那道瀑布,它粗壮地挂在红崖上,通体洁白无瑕。这一切就像是一杯甜酒,使得白南山分不清自己是在梦中,还是在现实生活中。
“还愣着干嘛?赶紧吃东西。你不上学吗?”顾世珍走出房间,看到睡意朦胧的白南山后,生气地吼道。
白南山猛然惊醒,急忙站起身来。此时,一阵脚步声从池塘埂上传来。顾世珍的目光从白南山身上移开,看到池塘埂上的白国伦,心中一沉。
白南山瞥了一眼顾世珍,急忙窜进屋里。
白国伦走上土坝子。
顾世珍焦急地问:“是不是垮了很多?”
“田里就垮了两处,问题不大。这都是小事情,主要是学校出了问题。一坡泥巴和石头从屋檐后垮了下来,堵住了排水沟。我透过窗户往里看,见教室里面全是水。你快去拿学校的钥匙来。我得再找几个人把这事处理掉。”白国伦说着,就往檐下走去。
顾世珍闻言,急忙走向屋内,刚迈出一步,她回头问了一句:“那今天还上课吗?”
白国伦坐在树根上,快速挽起裤腿,迷惑不解地问:“板凳和桌子又没被淹?为什么不上课?快去拿钥匙!”
白南山在房间里浏览着课程表。当他隐约听到屋外的对话时,他激动得无以加复。他不想去学校,也不想上课。他喜不自禁地跑到饭屋,端起桌上的炒饭,狼吞虎咽起来。当白南山听到池塘边传来的笑声时,他将碗中的饭粒一颗不剩地赶进嘴里,以至于两个腮帮子胀鼓起来。不一会儿,兄妹俩提着书包,一前一后跑出屋子。
池塘埂上,有着一条泥泞的小路。路旁长满茂盛的野草,草丛里点缀着浓密的露珠。白南山一手提着凉鞋,一手提着裤管,慢慢地走在泥泞的小路上。当脚掌从稀泥中抽出来的时候,会发出泥丝被拉裂的脆响。在池塘东边,这样的声音格外清晰。
两个中年男人走在田埂上。一群小孩跟在他们身后,像母鸡带着一群小鸡似的。走在最前头的中年男人何乃回头提醒道:“何杰!为什么你的话这么多?能不能好生走路?”
队伍里有一个小男孩,长得和何乃一模一样。他吐了吐舌头,又继续说起话来。
何乃是白南山最为忌惮的老师,也是他的班主任。他常常拿着一把宽厚的竹片。他常常打人。
白南山走过池塘埂,便来到马滩小学。学校坐西南朝东北,黑瓦白墙,面向河岸一字排开。房前有着一块极不规则的泥巴操场,东南宽,西北窄。在土坝子的东南方,还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桂花树下,几个光着脚丫的小男孩,正绕树嬉戏。屋檐下狭窄的阶沿坎上,站着一堆一堆的小学生。他们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白南山迅速跑到自己的教室门口,把白翠翠远远地甩在身后。躲进人群时,他听到了一群小孩的议论声。
何杰得意洋洋道:“信不信由你们!我爸告诉我!今天,她们就要来学校。哼!到时候,你们一定会相信我说的话。”
“哇!两个都是女老师!”围着何杰的几个孩子啧啧叹道。
涂波站在人群外围。他用力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两个小男孩。然而,两人却不愿让出位置,共同将涂波挡在谈话圈外。涂波见自己劳而无功,拍了拍穿绿衣服的小男孩说:“最后问你一句!要不要让开?”
穿绿衣服的小男孩纹丝不动,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涂波嘿嘿冷笑。他弯下腰,扯着小男孩的衣服,将鼻涕揩了个干净。
小男孩回过神来,一脚踢向涂波,骂道:“狗日的涂波!我要告你!”
涂波早有防备。他握紧双拳,一步跳开,蔑视着小男孩。
小男孩满面涨红,却不敢上前。他知道自己打不过涂波,班上又有谁打得过他?况且,班上还有涂飞。小男孩扯着衣领,望着衣服上令人恶心的污渍。他屯了一口痰,出其不意地吐向涂波。
然而,涂波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明显感觉到小男孩的软弱后,涂波翘起屁股,讥讽道:“来啊!单挑啊!日龙包!”
看到这一幕,何杰等人哈哈大笑。穿绿衣服的小男孩羞愧难当,噙泪离开了人群。
白南山看得清清楚楚。他打心里讨厌涂波。他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一个成年男子,狠狠地踹一脚涂波的屁股,最好把他踢到河对岸去。想到此处,白南山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他生怕被涂波看穿,便刻意避开他的视线。
涂波愉悦地走到何杰身旁,大声问道:“她们会不会教我们?”
何杰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涂波。不过,这也是其他孩子好奇的问题,何杰勉为其难地说:“她们只教一年级!”
何杰顿了顿,看向涂波,问道:“我们人类说话,你这头猪也能听懂?”
在班上,涂波不愿和何杰动手。并非怕他,而是怕何乃的竹片。
涂波毫不示弱,说:“我晓得!新老师来就把你爸换掉!除了打人,你爸爸还会做什么?”
何杰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同样不愿动手,只是冷嘲热讽道:“你这样的猪!我爸可教不会!语文考八分,数学考七分。哎呀!真是好笑!”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笑出声来。
涂波看了一眼众人,凶神恶煞地说:“笑个锤子!打你狗日的!”
众人强忍着笑意,不敢直视涂波。
涂波斜眼看着何杰,嘿嘿笑道:“你爸还是老师?你怎么没考到第一名?要么你是猪,要么你爸不会教。”
涂波一而再再而三的拿何杰的父亲开刀,实在是忍无可忍。就在两人准备动手时,有人抢先出手。
涂波正得意时,突然一脚揣在他的后背上,他向前跑出几步,一头撞在墙上。涂波勃然大怒,回头一看,发现是涂乐踢了他一脚,却不敢言语,只得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
涂乐身旁站着白小林和枝若。他们都在读五年级。
涂乐看向身边的女孩,说道:“枝若!你问吧!”
众人见涂波被打,心中大喜。众人都看向那个叫枝若的女孩。已是夏日清晨,可白南山感觉到一阵春风拂面。而她的声音,就像春风扯掉的花瓣,缓缓地飘落在白南山的耳边,清脆悦耳。
枝若冷冷地说:“你不用打他,我只想问问他。他要是看见悠然的钢笔,就把它还给我。”
涂乐气急败坏地走过去,扯下涂波的书包,翻找起来。片刻后,涂乐从书包里取出一直细黄的钢笔。
涂乐拿着钢笔,问道:“就是这支吗?”
枝若快步走到涂乐身边,取过钢笔看了看,点头说道:“错不了!”
涂乐觉得自己脸上无光,又踢了涂波一脚,愤概地说:“给涂家人丢脸!还学会偷东西了!”
涂波抹了一把眼泪,委屈道:“不是我偷的!是在白南山的坝子上捡到的!”
话音刚落,众人齐刷刷看向白南山。只见他满脸通红,低头不语。
枝若走到白南山身前,指着他问道:“你拿的?”
白小林一直站在一旁看笑话,见矛头转向白南山,他才开口说:“南山兄弟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这一定是个误会。”
涂波转悲为喜,喝道:“他做不出来?昨晚,因为偷钱他才挨了一顿打。他才是偷儿。”
白南山泪流满面,反驳道:“不是我偷的!”
此时,枝悠然正和几个女同学闲聊。听到白南山的吼声后,她快步走到枝若身边。她这才知道,原来是枝若在给自己寻找钢笔。枝悠然接过钢笔看了看,随即扔给涂波,说:“我才不要你用过的破笔。”
枝若瞪着枝悠然,不满地说:“你有毛病吗?”
枝悠然愤愤不平地说:“是我借给南山的。估计是他不小心弄丢了钢笔,才被涂波捡到的!”
枝若冷笑道:“好!以后我再给你买东西,我就不是你姐!”
枝悠然不敢惹恼她,便埋头不语。
此时的白南山恼羞成怒,他握着拳头向涂波走去。涂波见他走来,便严阵以待。
所有人都看向涂波和白南山。他们希望那经常被欺负的白南山能够打败涂波,替他们出一口恶气。枝悠然也在其中。
就在两人准备动手时,何乃突然一把推开涂波。
何乃喝道:“堵在门口干什么?都给我走开!”
见何乃拿着钥匙朝门口走去,枝若几人连忙散开。
何乃将门锁挂上,轻轻推开木门,只见教室地上全是浑浊的水。水面上到处都是树叶和纸屑。何乃叹息一声,跨过门坎,一脚踩进凊人的泥水里,犹豫片刻后,还是走到第一排的书桌前。他的食指在桌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何乃茫然四顾,忍不住擦了擦黑板,然后在黑板边缘轻拍黑板擦。粉笔灰不停地往下掉,有的飞在空中,有的落到何乃的头发上和衣服上。
何乃走到门口,对孩子们说:“安静!吵什么吵?穿鞋的同学,把鞋子放在门边。进来的时候,你们慢点走。谁要是弄湿了谁的衣服,小心我的蓝竹片。”
门外的学生听得很认真,纷纷点头称是。
何乃走出教室,站在门边补充道:“进去后,看好自己的书,别让它掉进水里。把自己桌椅的卫生打扫干净。”
学生们齐声应道。
见何乃离开后,一个小男孩不满地说:“教室里全是水!还上个毛线啊!”
何杰一听,指着他破口大骂:“废话真多!不上就给我滚!”
说话间,涂波脱下凉鞋,带着学生们走进教室,并玩起水来。
白南山埋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枝悠然和两个小女孩站在他身旁,她们不愿走进教室。
枝悠然一直关注着白南山,见他被“偷儿”这两个字定在原地,心中充满了自责。
这时,值班老师走出办公室,用力摇晃着手中的铁铃。尖锐而连续的铃声催促着还没走进教室的学生。值班老师的裤腿卷得高高的,小腿上沾满泥水,活像一个刚从田里回来的庄稼汉。片刻后,他再次摇响铁铃,随后返回办公室。
枝悠然环顾四周,只见整个阶沿坎上只有她和白南山。
枝悠然焦急地说:“白南山!你怎么了?”
白南山充耳不闻,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枝悠然轻叹一声,把鞋子脱下后,又将它们放在门边,然后小心翼翼地走进教室。
不多时,陈世峰抱着一叠作业本从白南山身旁走过。他拍了一下白南山的脑袋,笑道:“娃儿!开始上课了!”
白南山回过神来。他正准备走进教室时,一只冰冷的手突然扯住他的右耳,将他拖进教室。白南山只觉自己的右耳快被扯掉一般,疼得他眼泪直流。
教室里响起一阵哄堂大笑。其中一道声音格外清晰,涂波大喝一声:“大家小心!偷儿来了!”
白南山听到这个声音,愤怒像洪水一样涌进他的血液里。何乃刚松开白南山的耳朵,却见他直接将凉鞋砸向最后一排的涂波,然后踩着水,扑了过去。
这让何乃愣了一下。片刻后,他感到怒火中烧,将手中的书往讲桌上一扔,怒吼道:“我看你们是要造反了!”
说话间,何乃直接追上白南山,伸手就要抓住他。教室里一片哑然。两道波纹先后荡向涂波。涂波下意识地退到墙边,静观其变。
白南山刚跑到涂波的书桌前,却被何乃一把逮住了左手。情急之下,他抓起涂波的书,直接砸去。涂波嬉皮笑脸地躲了开。
语文课本撞在墙上,顺着墙壁掉进水里,像一只慢慢展开翅膀的大白鹅。
何乃无法理性地面对眼前的一切,唯有武力可以解决他所面临的问题。
何乃再次扯住白南山的耳朵,把他往墙角一扔。他用竹片对准白南山的眉心,严厉地吼道:“谁给你的胆子?敢扔书?要不我把你扔出去?”
白南山躲在角落里,一言不发。他垂头咬牙,直盯着何乃小腿上的腿毛。
何乃见他态度傲慢,无动于衷。他一脚踢在白南山的大腿上,提醒白南山应该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白南山撞到墙上,疼得哇哇大哭。
听着小男孩的哭声,何乃觉得自己下手有些重。他走到墙边,将书本捞出水面,丢在书桌上。一股浑水顺着书桌流回水面,激起一阵涟漪。何乃举起竹片,指向涂波说:“过来!怎么哪天都有你?脸皮比城墙还厚!”
涂波挪动着沉重的身躯,朝着何乃缓缓走去。何乃见他动作迟缓,伸手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扯着涂波向白南山走去。为了方便自己的管理,他让两人并排站在一起。
何乃看着墙角的两个学生,无奈叹息。他多次经历过类似的事情,这似而不同的折磨让他迷茫起来。
何乃降低声音说:“伸出手来!”
两个小男孩颤抖着伸出双手。白南山望着手掌上的红痕,正想换一只手时,却见那旧痕上又多出一道新痕。虽然看起来有些不同,但是那种痛却是相似的。两人挨了一顿板子,何乃的愤怒随着竹片一起挥去。看着眼前痛哭流泪的孩子,他心中的失落和矛盾像教室里的水,堵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暗自想道:“‘严于律己,宽于待人。’的道理,我又何尝不明白?然而,我还有其他办法吗?数一数他们身上的问题就够头疼的了,又如何去梳理和解决呢?”
何乃若有所思地走向黑板,背影里写满了消瘦和落寞。回到黑板前,何乃让学习委员带领同学们齐读文章。这时,教室又恢复了正常。
两个小男孩在墙角里止住眼泪。白南山开始幻想着如何报复涂波。眼前的小男孩让他恨得牙痒痒。愤怒和仇恨让他鼓足勇气,他死死地盯着涂波。
涂波早已习惯这种威胁,反而向白南山挤眉弄眼。于是,两个人从悲伤中逃离出来,用眼神和表情交流并反馈着彼此的恩怨。至于何乃在黑板上讲些什么,那就不得而知。天气渐渐炎热,脚下的浑水给学生们带来夏天的凉意。
快下课时,一个人出现在门口。那人敲了敲门,客气地说:“何老师!我有点事想打断您!”
何乃将书背在身后,走到门边,问道:“白校长找我有事?”
白凡华向左移动两步后,笑道:“我带两位新老师熟悉一下班级和老师!”
白凡华转过身,继续介绍道:“两位老师!这是我们的四年级。何老师正在授课,他也是该班的班主任。”
门外走来两位女老师。一位穿着白衬衫,另一位穿着红白相间的圆领短袖。
穿白衬衫的女老师面带笑容,露出洁白而整齐的牙齿,说:“何老师!您好!”
何乃笑着点头。
穿白衬衫的女老师向学生们说:“嗨!各位同学!你们好!我的名字是白萫花!你们在水中的课堂给了我很大的感触!你们真是太棒了!加油!”
何乃转身对学生们说:“同学们!新老师带来了新知识!全体起立!欢迎我们的新老师!”
“老师好!”同学们站起身,异口同声地喊道。
涂波靠着墙壁,大声咆哮着。
白南山一脸鄙夷。
另一位女老师面色凝重,目光一直打量着白南山和涂波。白南山被她这么一看,顿时脸红。
待学生们安静下来,另一位女老师淡淡地说:“你们好!我叫任瀞!”
何乃领着学生们鼓掌欢迎。四人寒暄几句后,白凡华领着两位老师走完剩下的教室。
白凡华见两位老师神情凝重,心中有些担忧,心想:“唉!终于有大学生到来,学校的师资力量会得到极大的提升。不过,这雨下得真不巧。见到学校如此艰苦的条件,她们会待下去吗?”
任瀞跟上白凡华,好奇地问道:“白校长!教室里怎么会有水呢?”
白凡华忙道:“昨夜下了一场大雨,导致后檐沟滑坡,水沟被堵死后,雨水便跑进了教室。村民们正在处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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