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组建商号之事议定,今日众人便忙碌起来。薛家要筹集资金、组织人手、查看地界,事务最多最杂,好在有掌柜们办理。贾琏无事,但凤姐要回笼放贷资金,甚至拆东墙补西墙凑银子。
柳湘莲也不轻松,上午先去拜会了冯紫英,告知其事已成,可准备资金了,限额2万两银子。冯紫英大喜过望,不料柳二郎竟这般雷厉风行!前儿才议定,今日便有结果,何等迅速!
他同样不敢将此事告诉家中,这银子便有些困难。与贾琏怕被他老子贾赦强夺不同,他是担心被误以为玩物丧志而受惩。于是在通知卫若兰、陈也俊的同时,又去寻几个平时交好的世家子弟,也不知最后能凑出多少。
柳湘莲婉拒了中午的宴请,下午另有要事——拜访秦业。
他此时的身份和宁国府嫡孙贾蓉比起来,一个地下一个天上,傻子也知道该选谁。如果不介入其中予以改变,恐怕秦业最终还是会把女儿嫁入宁国府。而要打消秦老头的危险念头,无非是展现自己的实力,同时毁掉贾珍贾蓉的形象。
在家中养精蓄锐一番,待到日头渐渐西去,柳湘莲骑马出发,轻车熟路,哒哒而来。
投了拜帖,秦业出门相迎,柳湘莲疾步走过去,恭敬行礼。一老一少执手入内,宾主各自落座。秦业一面命人奉茶,一面命人准备酒席。
想必那根金条让宦囊羞涩的秦老头宽松不少。
吃过茶,秦业温声询问:“贤侄此来,有什么要提点的?”
他以为柳湘莲对园子设计有想法,特意过来说明。
柳湘莲摆手道:“世伯说笑了,小侄怎敢在您老面前班门弄斧?此来另有一事相求。”
接着便将他与薛家、贾家、冯家乃至公主府、王爷府等勋贵宗室合作设立商号,拟办戏园子,以及诸般规划等事,大致说了说。言语不免夸张几分,有意无意的凸显自己的能耐。
此时自不会提什么“以小博大”的话,就是要给对方造成一气呵成的错觉。
秦业先是欢喜,上次给的定金是十两金子,这次明显是更大项目,必定报酬不匪。可越听越惊,这好像不单是戏园子啊,真按照柳二郎说的建造,没个几十万两银子打不住吧?
柳二郎既首倡此事,又权力极大,占股不会少,他偏又云淡风轻,如同在说一件不起眼的微末小事儿。秦业不能不感到震惊,暗思,他真有这么大的实力?还是在胡言乱语?这才多长时间不见,他已经串联起这么多勋贵宗室了?
一边凝神倾听,一边缓缓饮茶,秦业压住情绪波动,面色始终保持着淡然。
最后,柳湘莲道:“本不敢前来搅扰,但小侄窃想,此园落成必为京都胜景,交给庸俗之辈操刀岂不可惜?世伯见识卓绝,还请略施援手。”
少年风光霁月、飒然磊落,语出至诚。
至少在秦业看来如此,不由地心下感动,枯涩老眼竟有些许温热。捋着花白胡须,稍作沉吟,方说道:“贤侄过誉,既承错爱,敢不尽心?只是贤侄刚刚所说,恐怕耗资不匪,不知预算如何?”
柳湘莲欣喜若狂,拍手笑道:“世伯答应了?这可太好了!若只建个戏园子,又岂敢叨扰?世伯但管放手施为,资金完全不是问题!”
听他大言不惭,秦业不禁更好奇了——这小子究竟有多少家私?
这个念头一起,再也遏制不住。
正事谈完,酒席备妥,二人重新落座,推杯换盏,闲聊起来。
柳湘莲几次三番推辞,说自己酒量极浅,酒德又差,醉后往往胡言乱语,是以不敢多饮。
不说还好,听了这话秦业心中一动,劝酒更起劲儿了。
柳湘莲是极尊敬秦老大人的,盛情难却,只好勉为其难,酒到杯干,不知喝了多少。渐渐的酒劲儿上头,不用秦业劝了,他开始自斟自饮起来。
见他微醺,秦业故作担忧,关切问道:“贤侄呀,如此大事,怎让你一个少年人前后奔忙?”
柳湘莲听罢望着他一眼,仰头吞了杯黄酒,又是摇头又是叹气。
秦业大惑不解,好端端的怎么了?忙问:“可有什么难处?”
柳湘莲叹道:“此番合作全靠小侄居中谋划,其他股东或者出钱,或者凭权势保驾护航罢了。”
原来如此!秦业不由对柳二郎刮目相看,又问:“你既是主事的,万一赔了岂不担责?”
柳湘莲抬起头来,漫不经心道:“能担什么责?金银堆在库房也没用处,与其朽烂化灰,还不如拿出来做点儿事。纵然经营不善赔个一二十万两,只当买个教训,被人赚去也是那人运道。”
“啊?!”秦业听的目瞪口呆,老躯一颤,枯手一抖,惊的筷子差点儿掉了。心说我看你信心十足,还以为你成竹在胸呢!感情什么都没做,你就准备赔个一二十万两?真是败家子!那是银子不是石头!
他很想斥责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许多话窝在心口堵到喉咙,不吐不快,觉得快要爆炸了。毕竟上了年纪,涵养是有的,秦业终究忍了下来。端起酒杯,挤出笑脸,言不由衷称赞:“贤侄心胸豁达,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说说笑笑,酒过三巡。柳二郎醉态已显,面色红润如桃李,身子摇摇晃晃,时不时的甩下脑袋提神。说话也开始豪放起来,嬉笑无羁。
良机难得,秦业准备借此打听贾府情况。他与贾政是工部同僚,对方根本不懂工程业务,常向他请教,故而双方有些交情。近来听闻宁府贾珍正四处为儿子寻找合适人家,重品貌而轻家世,他有意将女儿嫁过去。不过此时尚在考虑,双方差距太大,若是被人拒绝,岂不大失颜面?
只是这些豪门大户对他而言如雾里看花,不甚明了,柳二郎倒适合打听贾府详情。一则他是贾家外孙,且正和对方合作,应当不会故意抹黑。二则他又不知自己是在考虑女儿婚事,不会怀有私心。再者,他喝高了醉了呀!
秦业迂回问道:“贤侄怎么只提贾琏,难道是与东府不熟?威烈将军贾珍是族长,与他合作岂不是更添助力?”
来了!来了!正戏来了!
柳湘莲心里那叫一个激动,恨不得跳起来。好不容易憋得脸红可就等你问呢!
“贾珍?”醉眼朦胧,柳二郎笑道:“小侄平时与他倒也多有交往,都是呼哥唤弟的。”
贾珍若在此,定是一脸问号——我跟你有什么交情?咱们不就是在薛呆子的生日宴上吃了杯酒吗?这就莫逆了?
“不过,世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柳二郎叹气摇头,归于沉默,只顾喝酒,明显有所顾虑,欲言又止。
秦业何等火眼金睛?一眼看破,此中必有蹊跷!
他看了奉酒婢女一眼,示意她赶紧斟酒。自己则温声询问:“莫非此中有什么不便与外人言语的?若是如此,贤侄就不必与老朽这外人说了!毕竟你们才是一家人。”
“外人”二字加重,尤其刺耳。
“世伯怎是外人?”柳二郎闻言,当即瞪眼反驳。
他本来就喝多了,此时又被言语所激,面色胀红,猛的站起来一拍桌子,高声说道:“小侄岂有他意?不过不想背后论人是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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