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破败的老宅。墙头都有些松松垮垮的样子,一只花猫在随时可能化为飞尘的瓦片上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万三猫,喵了一声,似乎是警告这里已经是有主人的地方了。万三猫自然也看到了这只猫,却管不了它。猫儿在破瓦上来回踱步走了两三遍,似乎意识到万三猫不好招惹,悄悄地越过屋顶跑了。
有一片瓦落在屋子里,清脆的声音惊起了往日的记忆。
大陆上有一篇流传很广的奇文,名曰“一指角牛”。全文如下:
村有憨夫,使牛不爱,今日劳作而归,及家尚无熟饭,遂怒,以鞭驱牛。天干物燥,人心难净,牛有二乎?牛吃痛,遂蹶蹄而奔,四邻相闻,皆出欲御牛,有夫出也,尚不知觉,牛至而避之不及,牛蹄碾身而过,顷刻毙命。众人大惊,乃四下呼唤,其夫之妇闻之,夺门而出,欲于牛蹄夺命,夫着红装,牛再奋而踏之。众人惊惧,欲毙之牛,牛吃痛狂奔。有子耕归,手持一旦,于村口但见狂牛,其后众人追逐不已,子以奔,近牛前,以左手持旦撑地,右手拇指顶牛。此时牛已势尽,四蹄徒劳终颓然而倒。众人至,子收旦,皆曰“今子一指以角牛,真乃世间好男儿”。此之谓一指角牛也。
这篇文章二十年前出自南府,作者毫无疑问便是万三猫。世人对文中角牛之事,颇感玄妙,有人认为是可能的,因为牛已经奔跑了许久,自身已经没什么力气,强弩之末;也有人认为这根本不可能,因为牛与人的体型差距太大,北疆有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认为可能的,大多是武人,认为不可能的,大多是文人。但是不管文人武人,都对这篇文章颇为喜爱。文人爱的是写的新奇,而武人爱的是文中所述,只需条件达到,确乎有可能一指角牛。渐渐地,人们把一指角牛作为一个成语来用,用以表达妄想天开的想法。
其实万三猫自己知道,文章最重要的部分并没有写出来。因为死在牛蹄下的夫妇,便是自己父母。在某一段时间里,万三猫很排斥这篇文章,惧怕有人聊这篇文章,但是那时候大陆上几乎识字的人都在聊。
角牛之事,小镇上的人自然是不会怀疑。但是小镇与世隔绝,真真假假,便只存于世人口中罢了。也是因为角牛之事,万三猫的右手拇指一直伴随着不大不小的后遗症--不太使得上力。所以在江湖行走,万三猫多以左手为重。
万三猫不敢多想,饶是岁月已然歌唱了许久,终究怕自己落下泪来。万三猫刚要走进院子,却见花猫突兀地在花丛里探出个脑袋朝着自己喵了一声。万三猫缓缓伸出手,花猫就像自己钻进万三猫的手中一样,被万三猫轻轻拎起来放在肩头。猫儿终究是怕生的物种,想要逃,却感觉自己就像被栓住了一样,急的在万三猫肩头乱抓,万三猫也不恼它,随它爱怎样怎样。
门是轻轻一推就开了,不仅开了,还掉下来,直愣愣地往后倒去,砰的一声裂成了好几块。堂屋里乱七八糟的样子很是糟心,花花草草占据了有阳光的地方。刚才在门外时,万三猫就已看见整个屋子被这只猫和一些杂草占据。万三猫熟练地走进里间,自己曾经的房间里,在西南角的土墙下抠搜了一阵,扯出个破袋子。
万三猫掂了掂袋子,又出了门。
住是住不了了,房子得再修,尚不知镇上哪户人家是修房子的。万三猫边走边想,是去牛二那里,还是去别的地方。以他和牛二的交情,哪怕下半辈子赖在他家白吃白喝,牛二也不会说什么。但万三猫烦的还是修房子的事情。不如就去牛二那里吧?哎,房子的事儿怎么办,怎么张罗?小崽子要一个房间,小徒弟要个房间,堂屋,厨房,茅厕。万三猫只感觉脑壳痛,一抬头却走到了黄牛崖对岸的茶铺。
罗渊早已在茶铺等候,终于是见了万三猫,一个跨步跨出柜台,对万三猫说道:
“吃了没?”
万三猫摇摇头。此时门帘掀开,走出来一个肥胖的老太婆。万三猫赶紧贴过去问候:
“婶子身体一向可好啊?”
“啊?”肥胖的老太婆是罗渊的老母亲,只是一声突兀的大吼,让万三猫有些措手不及。
“他是疯子,今天刚回来。”罗渊走到老母亲身边朝着她耳朵一阵吼。
“说话大声点,老子又没聋。”
罗渊有些哭笑不得,示意万三猫就此作罢。老太太平静地走出去了。此时厨房里一个女人端出来一碗面。
“三哥,吃碗面。”万三猫认得,这女人是镇南头游家三女游三兔。
万三猫端了面坐下来,收了收袖子,又看见柜台上的蒜,示意罗渊给搞点蒜过来。
一碗面的功夫,茶铺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大多都是万三猫一辈的玩伴。此时罗渊老母亲又进来了,看了一眼万三猫,径直走过来,又吼了一声:
“你是哪家的娃儿?”
游三兔赶紧起身搀扶着把老太太弄进茶铺子后房里去。
“疯子回来还出去吗?”
“大概不会了,说不准。”
“这么些年,没成个家?”
“有,娃儿都十七了,过几天也该到了。对了,镇上哪家修房子的?”
“这事儿你交给我,别说话,一句话都别说。”
“你这段时间就住我这茶铺里,不收你钱。”
“房子的事我还是想自己规划一下。”
“那你几口人?”
“六个。”
“修几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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