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的客栈大堂里,灯火闪烁,人影憧憧,人声鼎沸。
那些掉了贵重财物的客人都在找掌柜论理。有的丢了做生意的本钱,有的丢了娶媳妇的细软,有的丢了孝敬娘家人的绫罗,有的丢了重金求得的字画。开始都是诉说自己的不幸,继而恳求掌柜赔偿,进而挥拳欲暴打掌柜。
掌柜百口莫辩,千手难挡,只能逃进算账收钱的柜台里,进口处由两个膘肥皮厚的厨子抵着,旁边还立了四个按着刀剑的兵卒。
但钱物丢得多的,心理承受能力弱的,早已将个人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还是要冲上去,冲进去,找掌柜拼命。
一个衣饰简朴面容姣好的妇人趴在柜台边纵声大哭:“我那对金耳环,是三姑爷送予我的彩礼,我今天才第一次戴,没想到一进你这个什么夜人归黑店,就被黑吃了,哦哦哦。”
掌柜满脸悲戚地望着妇人,声音嘶哑而急促,目光和双手都在颤抖:“这位妹子,我们没有黑吃你的耳环哟。我丁克源开门坐店三十二年,从没有拿过客人的一针一线。只要是遗失在我们客栈的物品,你就是隔个一年半载来找,我们都是拿得出来的。妹子,说句不该讲的话,恁贵重的东西,你为何不放在身上呢?出门在外,贵重物品随身携带,这是规矩哟。”
还有一句掌柜没讲,如有遗失,本店概不负责。
妇人哭得累了,还想哭,就把头搁在柜台上,有气无力地哽咽道:“我耳环一直戴起的,睡觉时才取下来,藏在了床单下。正睡得迷迷糊糊的,你们又喊要集中检查关牒,我匆匆忙忙出房间,结果,结果……我的耳环呀……”
掌柜挥动精瘦的手臂,紧张的双眸闪耀出一丝喜悦的光芒,抿了抿干瘪的嘴唇,尖声喊道:“妹子,不是我们客栈要查房,是军爷要查房。”
“就是,就是这个军爷叫查房,我的洮砚就丢了。那是我到定西蹲了半年才得到手的哇。”一个面容清癯的儒士指着副将道,他不是在责怪副将,而是为自己的洮砚痛心。
掌柜和儒士的话语,一下子惊醒了所有喊冤的人,他们撇下掌柜将校尉和副将团团围住。
但他们的目光没有军人的凌厉,他们的手臂没有军人的粗壮,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手上,没有握着剑柄。他们有愤怒,有怨恨,有悲伤,但没有勇猛,没有刚毅,没有疯狂。
校尉脸色铁青。他今天接到一道军令,搜查夜人归客栈,抓捕潜入杜国的奸细。折腾了一夜,抓到一个逃犯,五名山贼,但客人的钱物被盗无数。最失败的是,杜王刘不去的贡品在他眼皮下丢了,自己的脑袋随时都会搬家。
校尉内心的煎熬与折磨自知,却不能说与任何人。
校尉望着这些悲伤过度的旅客,既内疚又自责,是自己害了他们。如果不是要检查关牒缉拿奸细,强盗就不可能从从容容地翻箱倒柜,将钱物洗劫一空。是自己欠他们的。
校尉启开紧闭的嘴唇,上面留下了深深的牙印。他失落的眼中又燃起了熊熊烈火,热血又开始澎湃奔腾。
哧拉,他拔出寒光凛凛的宝剑,吓得众人慌忙后退,惊恐地望着他。
他扬起双眉,沉声说道:“各位,你们丢失了钱物,与客栈无关,与掌柜无关。但我萧天保会给你们一个交待。你们就散了吧。”
萧天保还剑入鞘,昂然而去。
丢失钱物的客人摇摇头,叹叹气,散了。
刘疾休和於小鱼走到前院的廊道,正遇上萧天保出来。
刘疾休拱手道:“军爷,众位的钱物找到了吗?”
萧天保面无表情,疾步而行。刘疾休急忙侧身让过,说了句“军爷走好”,心想今夜发生的事真是奇怪得很,连杜城都没有巡查客栈的先例,为何一个小小的牛家堡会如此兴师动众,面且偏偏就查夜人归一家?
“这位兄弟,请留步。”刘疾休正低头边思边走,儒士把他叫住了。
刚才在大堂时,儒士就站他旁边,知道他丢了银子。
刘疾休听见有人叫他,抬头一看是儒士,站住了,对他拱拱手:“兄台好。大家丢失的钱物找到了吗?”
儒士也拱手还礼,道:“哎呀,怎么可能找到?我们质问掌柜,他把责任全推给了军爷。我也以为这事与军爷有关。你说会不会是他们把我们黑吃了?”
“不会吧?”
刘疾休没做过这种假设。但如果这些军士要这样干,那倒是件容易的事。不过,抢杜王的贡品,他们应该还没这个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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