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武松征得知县相公许可,当厅将赏银散于里正、乡贤、猎户。待得一并事项处理完结,便随晴文小镇一众乡亲到县前酒楼吃酒。众人感念武松高义,轮番把盏相敬,自中午吃到晚间,兀是不醉,尽皆惊佩,视为天人。当夜宿于衙门。第二天一早,知县召来武松并一干要员,及数名军健,当厅授于都头职务。
陈县令正声道:“武都头,昨日‘陈殊文员外命案’存有许多疑难,未能了结。今本官特例令尔查办,汝当尽心尽责。”“谨遵相公钧旨!”武松躬身接来卷宗。知县道:“何师爷精明老到,协助尔办案,如猛虎添翼。望精诚一致,克日办结。”“遵命!”武松当即挑五名士兵,叩别陈知县,携何师爷往议事厅而去。
按照何师爷建议,拟定下午解剖尸体,查验是否与中毒关联。午休后申牌已届,请来里正及团头何九叔辅证。武松与一众人等对着遗体祷告一番,事前备细做足,一旁转出两位着白大褂医官,按规程由表及里,逐项查验登记,约莫两个时辰结束。一致认定并无外力击打及中毒痕迹,而心脏略有异象,系心脏功能性衰竭致死。
前天偶然灭了大虫,为民除害;昨日知县当厅口授都头要职,也算出人头地;早上任职并接手疑案,下午便告真相大白!武松并几名士兵走出衙门,任寒风扑面,顿觉神清气爽。回想前年在清河县伤人犯案,去年在横海郡蒙柴大官人收留,因酗酒闹事,惹下人轻谩,日子过得窝囊。而今时来运转,深信命运因此改写。正想赴同僚邀约,不期身后有人大叫一声,“兄弟,大哥想你好苦!”武松回头一看,慌忙跪倒在地,正是阔别一年有余的嫡亲兄弟——武大郎!
武松甚为惊喜,问道:“大哥怎生到了阳谷县?”武大扶起小弟,应道:“自你走后,大哥常受人……欺侮,过不……不下去了,便来这儿紫石街……赁房……赁房居住……还做炊饼生意。”看着武大佝偻而风霜,卑微得连话语也说不清楚,武松捏紧碗口粗的拳头,说道:“如今小弟在县衙当都头,尽可护你周全!”“全仰仗兄弟,咱们回……回家去。”武大哽咽着,眼角湿透了。“好,这就走。”武松吩咐士兵知会同僚,不在话下。见武大挑起炊饼担子,急忙接了过来。兄弟俩边说边走,绕了几个弯,还跟着一串看热闹的人儿。武大脸上沾光,难得当众抱拳声喏,说道:“这位打虎的英雄……英雄是俺家亲兄弟,叫武松……武……二郎!”片刻转入紫石街,过三二十个店铺便到。武大站定自家铺口,回头指往对面“晴翠饺子馆”,说道:“昨日命案便发生在……在那儿。那儿住……住着……的是好邻居,一双……父……女。帮帮他们……”武松道:“好说。”这时,一清亮稚气的声音响起,“武松大哥,你终于知道该当回家,良心去哪儿?!”追梦知是武大与武松,掀开芦帘,一脸责备之色,没丁点生分,仿佛自家亲兄弟。
武松正待回应,见追梦身后还立得有人,高出一头,粉脸细眉,云鬓整齐,似曾相识的好看模样,不由得怔住了。
“来者可是打虎英雄武松?可否记取清河邻家潘金莲?”女子问得直接,却风情婉约。追梦回头笑道:“姐姐,原来你们认识!”潘金莲笑而不答,直瞪着武松。晴朗、晴翠兄妹俩也迎了出来。武大道:“快请屋里说话。”
知道晴朗、晴翠是晴老爹的儿女,落坐后,武松便把喜讯说开,“……明日可望当厅结案,判晴老爹无罪释放。”兄妹俩喜不自禁,诚邀武松下馆子吃酒。武大抬起那粗陋却实诚的脸,说道:“这哪成。俺兄弟俩失散一年有余,这才异乡相见,今晚只在家里吃酒,大家伙儿同醉!”话语竟是不再结巴了。“说的是,奴家这便去置办酒肉果品,共谋一乐!”潘金莲笑生脸上,瞄了下武松,向武大要来碎银,挽个小篾篮,欲走却回头。“姐姐等我,追梦跟你一起去。”“不可以!”晴朗一把兜了个正着,笑道:“比泥鳅还滑溜,哥哥早就防着呢!”“你最坏,不像武松大哥宽容。”小嘴一扁,踢了晴朗两脚,看向武松。
小性子使得格外乖巧,惹人既爱又怜,竟连少有表情的武松也差点笑将出来。“晴朗兄做得对。你目标大,许多歹人张网候着,又不懂武功,金莲妹子也不会,护不了你。”言毕,示意潘金莲自行去采办,不须理会追梦。晴翠也站起身来,裣衽施礼,向武松辞别,言说为爹爹送饭。随潘金莲身后自去。
夜晚天沉风住,似乎要下雪。心念及此,天空里果真有雪花零碎飘来。追梦不会吃酒,趁大伙儿喝高之际,悄悄溜了出去。及近亥时,见街上几无往来行人,铺门关紧,仅窗格里透着微光,顿失玩兴。放眼周回上下,暮色接地,倏地想起了苏爷爷。“这么冷的天,他去了哪儿?说好在武大家聚集,都快两天了,也不见个人影。还有那张长弓,救过自己一命,却在马王铺镇失落,怎生向他父母交代。而黄四娘是否派人寻找?”远望晴翠挽着篮子踉跄跑来,忙迎了上去。
“小姐姐何事慌张?”晴翠回首瞅了一下,哆嗦道:“紫石街……街口处,一乘马车载着一位老人,就停……停在那儿!”追梦笑道:“那便怎样?大惊小怪的。”“不是啊,马车载的是个死……死人啊!”“老人——死人——不好,是爷爷!”追梦叫嚷着冲了过去。
夜,无边无际,容易让人迷失心性。夜的街头,或喧哗或平静,无论哪样,总是不让人们省心。疏疏落落的雪花,忽闪忽闪的,像说不出话的小眼睛,它只想提示下雪了别出来吗?这么陌生的一个地方,心急的追梦把危险忽略了!其实,既便真的察觉到什么危险,以追梦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他也会追过去看个究竟。尤其,车上那个“死人”可能是爷爷!
走出“梦里水乡”的半年来,追梦举目无亲,流浪街头,餐风宿露,是爷爷第一个给了他亲情和温暖。是缘分,也是命运,自当赴汤蹈火去珍惜!
还有几十步距离,就到街口了。一辆马车横着,周边寂寂无人,然而,车上的“死人”却动了起来,还发出声音!
“别过来!快跑……”苍老的警示,悲凉的哀号,传不了多远。但追梦听到了提醒,又忽略了。
说时迟那时快,平静的屋顶上一左一右倏地飞下两条人影,苍鹰搏兔般闪电袭来。追梦竟不避让,直撞过去,分明飞蛾扑火。值此针尖对麦芒而又电光火石关头,追梦猛的一个俯冲,几乎贴地滑行,似水底的游鱼,竟是自马车底下穿过……
“兔崽子果然邪门!”并非钟展与陈德,他俩不过二三流货色。是夏文长和灌木丛里那位黑衣蒙面人!两人急转身形回望,但闻嗤嗤声响,一团乌烟瞬间缭绕开来,呛人且不存视线。“兔崽子果然邪门!”不同阵营临时组合的两个敌人,又一次异口同声惊呼,神态懊恼而惊佩。本就蒙蒙暗夜,再施之以烟雾遮扰,还怎么寻找?!无措间,听得马蹄车辘声迎面而来,夏文长、黑衣人不加思索,双双掠上屋顶,竟是往相反的方向掩去。莫名其妙,而他们,都是老江湖。不可能同时迷糊!
话说晴翠见追梦往危险处直冲,更是惊慌失措,像梦里总是迈不开步伐,愈是心急,愈是腿脚不听使唤,才短短的一小段路,竟是走得趔趔趄趄如履薄冰。待得掀开芦帘入内,将所见说个大概,追梦已然驾着马车停在店门口了。“快把爷爷抬进去!”追梦不容分说,却又淡定自若。武松探手抱起,追梦也便跳下车来,一鞭抽在马背上,让马车自行往前遁去。看看左右无人,落下铺板,这下方才心安。
苏先生脸如金纸,哼哼唧唧,疼得不行。足踝上的伤已清理包扎,不再流血,而几近挑断脚筋的痛,还将持续。众人不再有喝酒的心情,倒是苏先生先开了口,说道:“老朽受创于夏文长及灌木丛里那个黑衣人,被砍伤脚踝,挟持至此。对啦,那黑衣人唤邱向松,持一柄薄剑,武功更在夏文长之上,人称‘一抹残阳’,甚是阴毒。武贤弟日后遇上他,须得小心则个。嗯,还须注意一件事。这两人心思缜密,善于追踪,只是抓了个货郎问话,便揣测到追梦大概的落脚点。所以,这地方并不安全。”
追梦见武松等人听了个迷糊,便大略将马王铺往东十里灌木丛脱险之事说了。苏先生接口道:“甚是过意不去,搅黄了诸位雅兴;别理我,还请继续。”武松见其伤成这样了,犹自自责,更是过意不去,回道:“武某只顾自己前途与享乐,让先生一人承担如此痛苦,非大丈夫所为也。在此深表忏悔,望先生见谅!”苏先生闻之礼让一番。不表。
武松看向追梦问:“刚才发生了什么?”追梦快人快语,轻描淡写带过。“有出息,懂得谦虚,让爷爷刮目相看了!”追梦回应道:“还是爷爷老谋深算。我本想卸下马车,抱爷爷上马抢道而去的。”潘金莲讶异插口:“对啊,换了是我,也会这样做。”追梦嘿嘿笑道:“那两个坏人也是这样想的!”“你这小滑头,指桑骂槐,把奴家当歹人了。”追梦笑道:“论滑头祖宗,非苏爷爷莫属。那时紧急,爷爷居然没事一般的,示意端坐车上,尤其迎面驶来,当真把小爷我,吓了个魂不附体!”
“哦!追梦也有怕的时候!”都是些初来乍到牵扯在一起的有缘人,粗豪的武松一句“追梦也有怕的时候”,顿时连同伤痛的苏先生老爷爷也笑出泪来。一时满室温情弥漫,任其落雪下个三天三夜!
三天后,雪初歇,屋顶街面白茫茫一片。冬日暖阳下,数位孩童穿着花花绿绿的棉袄,胖嘟嘟的在门店外堆雪人。晴翠左手拈着一串爆竹,右手拿香根试图点然,哆哆抖抖颤得厉害。一小童跑过来抢去,“姐姐真笨,看我的。”话刚落下,便点燃了引线,“嗤嗤嗤”急促吓人,转瞬噼噼啪啪炸响了起来。
孩童急忙撒手,扔往雪地里,捂起耳朵,却又很想听。这一天早上,“晴翠饺子馆”又开张了。追梦趴在阁楼往窗外看,那份心急如猫入瓮。
救回苏先生的那一晚,自己说漏了嘴,将制造“烟花号炮”的事儿捅了出来。经不得武松一再追问,只好坦白夜间溜出去,在南街烟花坊偷得硫磺、硝石、黑粉、竹筒、引线等等一应事物,按照“梦里水乡”那神偷楚离子教授的方法配制,用在当时搭救苏爷爷的街巷,果然一炮中的。人正得意,自由却失去,束之高阁的滋味着实不好受。追梦想想就后悔。
“爷爷,好像又出大事了。”“古灵精怪的小鬼头,爷爷才不信你的鬼话哩。”“不是啊,好像又死了人,堆雪人的孩童都跑了。”“鬼才相信。”“快叫金莲姐过来开门,她听你的!”见爷爷不理睬,追梦叫嚷了起来,“金莲姐,快放我出去,晴翠家门口又死人了!”楼下蒸炊饼的武大和潘金莲听闻追梦叫声急切,掀开芦帘探头望去,“糟糕,雪地里果真藏有事物,好像露了一片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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