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阁楼,苏先生握着一杆旱烟枪,那是武大郎走街串巷帮他买回来的,可以当武器使用。二十多年前,因为一位奇女子,江湖第一美人——师清玄,当时三十几岁的苏清晨硬是把烟瘾给戒了。阁楼的深夜,一灯如豆,弱得可有可无,因为苏先生不断地吞云吐雾。缭绕的烟雾里,有数不清的烟圈,自小到大,自清晰到模糊。分明都是句号,写在早就已经结束了的往事里,还提它做甚么?
同样的这些烟圈,看在武松的眼里,全是问号。追梦却闪着双眼,如夜里的寒星,悄悄地数着这满屋无眠的烟圈。他知道,爷爷正在开动脑筋想答案,猜谜面。
良久,苏先生依然故我,恐将前世今生的每个角落都搜索了好几遍,就是不肯说出来分享,他在担心甚么呢?追梦只得自己想。适才山神庙前那个鬼魅般的身影,为什么一击不中就走了呢?以他的轻功,任凭武松、石挺、烟筱扬等人合围,也不见得能够困得住他。而且,自己显然是他锁定的目标人物,就在眼前,为何要放弃,非得等明日傍晚,在“悦来客栈”见分晓呢?他会是圈定在命案里,那“一十三个嫌疑人”之中的哪一个?有了思考方向,追梦在烟雾里寻找目标。能使得出“隔空打物”而不留痕迹的一十三个嫌疑人,他们分别是:丹青妙笔柳时春,铁扇公子夏日阳,残剑商秋,崂山道士凌霄子,淮西金剑先生李助,太湖宝光如来邓元觉,北京大名府玉麒麟卢俊义,独龙冈祝家庄师爷栾廷玉,梁山英雄豹子头林冲,蓝衣社易小楼,以及“三恶人”——李昌浩、栗真、上官云飞。根据自己对那黑衣人的模糊印象,似乎比一抹残红邱向松瘦小些许,参照之前爷爷对凌霄子、易小楼之外一十一个人的描述,宝光如来邓元觉、豹子头林冲、玉麒麟卢俊义、铁扇公子夏日阳,以及“三恶人”之一的李昌浩,这五人可以排除在外,因为他们都是八尺以上大个子。而凌霄子与易小楼,身份神秘莫测,或者,他俩仅仅只是两个名字,连见多识广的爷爷都不能确定虚实。所以,剩下的不能确定的八个人,即:柳时春、商丘、李助、栾廷玉、凌霄子、易小楼,以及两恶人——栗真、上官云飞,都可能是今晚那位鬼魅般的神秘人物!嗯,栗真、上官云飞也许应该排除。因为这两人的武功与“四尊者”相当,而那人,似乎险峻有余,而功力稍差。
那年初秋的桐花山上,梧桐花簇簇鹅黄,似鞭炮炸开,铺满树叶枝梢,极尽炫丽招摇。几只色彩艳丽的雄性孔雀自顶上“风月庵”,望西南坡一路滑翔。那长长的尾巴半开着,泛着闪闪缤纷的靓色,仿佛流星划过,停落在旧时“多情客栈”前三十几丈处,竟是把路旁那株老梧桐踩了个花枝乱颤,形同打情骂俏的黄四娘!门口的黄四娘再无心情撩逗插科,就连惊为天人的江湖第一美人——师清玄也呆住了!以桐花铺底色,天幕作画布,那炫丽的羽毛就是边走边写的彩笔,拖花带穗洋洋洒洒三二里。既便是唐代顶级山水画家李思训,恐也举笔难下,无从着墨!
壶中日月古月胡立于师清玄左侧,襄樊秀士苏清晨在右边,一个拎着酒壶,一个手提烟枪,酒气弥漫且烟熏雾绕,真不知高洁似天人的师清玄怎么受得了。而左右这两人,互称兄弟,更是师清玄的异性知己。还有一位与师清玄年纪相仿的年青人,拄着一柄及腰铁拐,几绺细长的鬓发不安份地飘着,神态较为懒散,仿佛还没睡醒。而人,却潇洒英俊。他没有名字,古月胡唤他金世眠,也是嗜酒之人。这位颇为玩世不恭的金世眠“咕”的猛吸一口,愈发清醒了许多,他将酒葫芦挂在黄四娘臂弯里,时不时往她腋窝搔一把,呵痒逗乐。
“嚄!那家伙是神是鬼?”古月胡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位风一样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年纪,如鹰飞兔逃,起落提纵,像似踩着桐花奔跑,自山上呼啸而下。树上的孔雀尚且栖息未定,那追风少年如风而至,探手一兜,轻轻巧巧抱走了一只。古月胡等人相顾骇然!两年之后,在水泊梁山英雄大会上,又见到那少年!个头不见长高多少,轻功仅孟秋娘堪与匹敌,因此其声名跻身“五侠客”之列。他,便是残剑商秋!
苏先生在往昔的故事里神游了一回,终于自报了家门。“老朽不够坦荡,一直隐瞒身份,愧对两位贤良,失礼失敬,还请涵谅!”“爷爷这是说的哪家话,谁人没有私隐?追梦也有许多没有说开的秘密,爷爷要是这么自责,忒也让追梦汗颜!”武松也附和着,“追梦说的是。”“如此多谢了。老朽虚长五十七年,乃襄樊一带人氏,姓苏,字清晨……”武松惊呼道:“可是人称‘襄樊秀士’苏清晨,苏老先生?”苏清晨道:“惭愧,惭愧。年老体弱,空负虚名,日前受挫于邱向松、夏文长等后辈,实在没脸见人了!”武松安慰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且先生年事已高,力拒两位强敌,实属不易,何愧之有?!”“想必爷爷没有称手兵器,以至折扣了战力。”“哦,此话怎讲?”追梦道:“爷爷的武功当是以巧见长,尤其擅长烟枪打穴道,是吧?”苏清晨笑道:“爷爷刚买来烟枪,这才吸了几口,竟被你这小鬼头勘破,爷爷该称你神童,或者叫你一声师傅呢?”“爷爷,您别臊人啦,都快要五更天了,请公开烟雾里的谜底真相吧!”
苏清晨清声道:“烟雾里的前尘往事不足挂齿,只是在这陈年旧事的回忆里,让爷爷想起一个人来。他当时比你大一两岁,如风之疾,似鸟低飞,轻功之高几乎当世无匹,他便是一度销声匿迹了的残剑商秋!”
“哇噻!这么厉害!想必是天赋异禀吧?”苏清晨道:“正是。依刚才你对那黑衣人身法的模糊描述,让我不自觉总要把两者扯在一起,那情景仿佛少年商秋在桐花山追逐孔雀的模样。只是瞎想牵强,当不得真,仅供参考。”但追梦相信了,也认定了。他目力极佳,那黑影自庙前滑下山坡,称之风之疾,或鸟低飞,一点都不过分。说道:“那商秋比之邱向松如何?”“以一敌二,胜券在握;以一敌三,平分秋色。”武松吸了口冷气,追梦吐着舌头。
“不愧‘五侠客’名头!明日傍晚‘悦来客栈’之约,须当小心,马虎不得。”追梦道。武松捏紧拳头,豪气生于脸上,凛然道:“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明日早上我挑选数十精兵,乔扮客商入住设伏,务必将这等滥杀无辜的凶顽抓捕归案!”回头望向追梦,“追梦少爷,怕吗?”“怕个鸟!”追梦突然学了武松挂嘴边的口头禅,登时引来哄笑。复道:“正想见证小爷我‘鱼龙舞’功夫,与那家伙的‘草上飞’本领,谁人更胜一筹!”
无论“风之疾”或“草上飞”,都是形容轻功高绝的词语,前者与正能量挂钩,后者沾染蟊贼宵小习气,追梦有意贬低“黑衣人”,或称之为商秋,故意给了他一个“草上飞”的诨号。
苏清晨道:“武功高低的评估只是理论上的比较,若是双方差距不大,胆气信心、临场应变以及武功路数生克等因素,也是决定胜负的关键。相信以都头的官兵,‘威远镖局’的力量,若是部署得当,可以立于不败之地。只是敌暗我明,心里着实没个底数,如追梦所说,须得小心谨慎才是。”武松道:“先生说的是。邱向松与商秋应该是一伙的,而且邱向松服从于商秋,而两者之后还有些什么,我们不得而知。”追梦道:“还有那个一枝花——花千种,以及‘狮王赌坊’这个组织!”“何以见得?”“你想啊,二当家张翔宇因何战死?”武松道:“因为李四狗。”“李四狗为何被邱向松追杀?”见武松开始迷乎,苏清晨接口:“因为李四狗与毛猴一起去赌博,可能目睹毛猴被谁人施于‘隔空打物’手段,导致心脏损伤,猝死于‘晴翠饺子馆’门前。”苏清晨帮武松理顺线索脉络。追梦接着道:“追杀李四狗乃一箭双雕。一者斩断凶杀目击证人,二者撇清凶杀案件与‘狮王赌坊’干系。所以,商秋、邱向松、‘狮王赌坊’存有内在联系!”武松点头默认,忽又开口道:“现场只有张翔宇及两名手下共三具尸体,彭海洋是逃回来了,那么,另一名趟子手与李四狗呢,死不见尸啊?”追梦道:“另一名趟子手估计已经死在邱向松剑下了,李四狗难以确定。这人看是昏聩赌鬼,人却猴精得很,能够从案发现场的‘狮王赌坊’全身而退,又懂得藏进鱼龙混杂的马王埔镇,其心智不容小觑。”“嗯,有道理。”苏清晨点头认可,续道:“石挺那边是否养有信鸽,能传话到襄阳城吗?”武松不解其意,回道:“有,据说襄阳城里有他们的客商。”“甚好!老朽想借用飞鸽来传书信,请五侠客之首——一年四季郭大年大侠前来加持,方才制得住商秋。兄弟你看呢?”
武松喜道:“他老人家肯来,求之不得。追梦少爷也就安全了。”“哼!”追梦并不领情,“小爷困了,这便去睡。”苏清晨、武松会心一笑,“散了。天将破晓,抓紧睡觉。”
阳谷县之西是东平府城,东边是马王铺镇,各距阳谷县三十里地。话说当年陈文昭上任知府,见马王铺商贸杂乱而繁盛,如庄稼地里疯长的野草,另类得让人忧烦无措,干脆因势利导,规划为特殊区域。但凡不适合城里的商业门类,全赶往马王铺镇,其功能形同废品收购站。因此,马王铺不同于一般的农村小镇,它有阳谷县近半规模。晌午的马王铺,街面上往来的客商、杂耍的艺人、游手好闲的泼皮、东倒西歪的酒鬼赌徒,各色人等鱼龙混杂,显是比平日里热闹了不少。而头顶上的天空低沉暗淡,恍若黄昏将近。烟筱扬及两名趟子脸涂黄粉污油,着粗袄布衣,挑着柴担,在寒风冷雾里沿街叫卖,形容甚是憔悴清苦。这处小镇虽然只在近处,却因帮规限制,非镖局生意事务,严禁涉足,因此,烟筱扬等三人东晃西荡,在这方“禁地”颇多好奇。靠近官道路边是“悦来客栈”,正方形堡垒式建筑,二层廊道通畅,形成回环,开口望北,招牌挂在门楣上。沿着村路走几步,是一处圈着的骡马场,也做交易市场,用木栅栏围起,占地比“悦来客栈”大几倍。过了骡马场,便是马王铺镇的街街巷巷。大大小小的民居铺面杂七杂八,路面宽窄不一,弯来绕去,看来互为连通,实则藏有不少死巷。烟筱扬仨摸索了大半天,晕乎而不得要领,仿佛瞎子入迷宫!见一酒肆饭馆尚有一桌空席,店招分明写着“杨大姐餐馆”五个字,不花哨,土气而朴实,当即搁了担子入内。
店里颇多欠缺,桌椅墙壁昏黑,油烟缭绕,小二跑进跑出忙着,加之要酒要肉的嘈杂声四起,只得耐着性子等下去。其实,这样的际遇对于走镖的人来说,早就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烟筱扬心道,有张桌椅吃饭就不错了。正想到时常路边野地架锅生火,忽地嘀嗒嘀嗒急促声响,是马蹄快节奏踩在街石上,比馆子里的声音清扬悦耳。烟筱扬抬眼望去,门口马背跳下两名精壮汉子,各操一杆哨棒,嘟嘟囔囔走了进来。“这是个甚么破乡镇,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见烟筱扬这张板桌尚余一条凳子,径直走来,倚了哨棒,不打招呼,大刺刺坐了下去。“小二,小二,爷快饿死了,整点吃的过来。”“客官稍等。”店小二并不回头,继续着自己的活儿。较为粗壮的汉子往桌面一拍,吼道:“爷并非挑三拣四之人,只图个填饱肚子,凭啥爱理不理的?!”店小二转了一下,稍顷持着托盘自后厨走出,这才作答,“客官休要耍横,墙上写着规矩,自个儿看去!”仍然没有瞟来一眼。壮汉正待发作,被另一同伴劝住,说道:“伟哥莫要燥急,此地颇多邪门,非扈家庄可比。”烟筱扬随两人目光望去,墙上果真挂有一张木片,上头单写“告示”两字,以下罗列三个条款。第一条:想吃自重,不吃滚蛋。第二条:恶意取闹,无理奉陪。第三条:损坏财物,破你钱财。落款竟是“马王铺镇安防小组”!文笔粗劣,且蛮横无理。这正是:不看则己,一看气人!
“扈兴你看着,这都写了些啥?既便山寨强人开店,也不敢这般明目张胆。岂有此理!”扈伟胸忿难平,声调却是降低了不少。显然,这面告示还是颇具震慑力!
走镖的人都善于察言观色,烟筱扬见扈伟、扈兴模样尴尬,有意帮他俩找个台阶下,便接口道:“两位好汉可是扈家庄人氏?”扈兴借坡下驴搭话茬:“正是。兄台呢?何事也来这里受气!”烟筱扬拱手道:“小弟仨乃山里樵夫,初次路过此地,迷失在这里,实在惭愧。”壮汉扈伟嚷道:“也不知这儿是个甚么鸟地方,满街全是饿死鬼,走了五六个饭馆,竟是一个座位也没有!”显是饿坏了,依然嘴巴没把门。而周边乱哄哄的,多半是粗人,竟也没人搭理一眼,仿佛早已习惯这里的怪异与规矩!
眼前突然晃来一瘦小少年,闪着贼溜溜的一双大眼睛,嬉皮笑脸地说道:“客官若不嫌弃,赏口饭吃,小的物有所值。”“滚开!”扈伟随手推了一把,竟没沾上一片衣袖。定睛看时,那少年早藏在烟筱扬身后,正露着一张脏脸扮鬼样。“看来与你我一样,也是饿慌了,就收了他吧。咱们一桌吃饭,兄台看得起,便由小弟做东可好?”
烟筱扬自有盘算,心知这小孩必有来历,没准可以套出点有用的消息哩。
扈伟道:“兄台是位爽快之人,但这餐花费当由在下支应,切勿推拒啰嗦!”是个易躁的爽直人。
“谢啦!”烟筱扬让少年坐于自己身边,低头问道:“小家伙,何以自称‘物有所值’呢?”少年嘻笑道:“瞧你面熟,谁呢?哦,是‘威远镖局’的吧?!”烟筱扬赶忙嘘声制止,压低嗓子道:“别乱讲!说正事。”少年道:“好说。我有你们想知道的情报。”烟筱扬不动声色道:“怎讲?”少年笑道:“今天生面孔忒多,分明冲着昨晚两条大消息而来!”“哪两条?”小孩的声音总是特别清亮,不仅近处的五个人侧头附耳,厅堂里另外七八桌嘈杂的客人,登时全都鸦雀无声。
“未到竞标时间,别漏底坏了规矩!”店小二忙出声喝止,小跑过来,“小泥鳅,跟我去见老板娘。”拽着那少年便走。
稍顷,店小二又转了出来,手上托着一个木盘,放有一小摞红色纸片,数只笔,吆喝道:“午时将尽,哪桌客人想买昨晚两条重磅消息?”登时每张桌都有人举手示意,烟筱扬及扈伟、扈兴也跟着举手。小二道:“别急,将桌号、姓名、价码写在纸上,捏成团,再放置于托盘上。十两起步,价高者中彩。”
这情况烟筱扬只听说没参与过,对面扈伟、扈兴看来也是新手,拿着纸笔一时犯难。烟筱扬道:“咱俩家不如合二为一,各出十两,信息共享,如何?”“行——”扈伟、扈兴齐声答应。于是,由扈兴写下“8号桌,烟筱扬、扈伟俩兄弟20两银子”,递于店小二托盘。片刻,八张桌收了十个标注。老板娘转了出来,一身光鲜靓丽,四十上下年纪,粉脸略胖,颇有富贵相。“小二,当厅唱标,宣布幸运贵客。”声音甜腻粘人,像喝了十几碗蜜水。与墙上冰冷的告示形成强烈对比。“好嘞!”小二将托盘置于柜台,拈起纸团展开,唱道:“5号桌,张怀仁,14两;2号桌,陈仁达,13两;1号桌,刘洋河,19两……”顿了一下,喝口水,说道:“还剩下四个标注,目前第一名是刘洋河兄台,19两银子!”烟筱扬与扈伟、扈兴互望一眼,心道“好险啊!”这间隙,登时走了三桌半客人。店小二清了清嗓子,唱道:“第8桌,烟筱扬、扈伟俩兄弟,20两!”“唉!”刘洋河的7号桌客人叹息一声,起身走了。“3号桌,周光北,18两。”“哦,又过了一标!只剩下4号桌的两个虬髯大汉与6号桌了!”在这个心跳更疾的时刻,“小泥鳅”托着盘子走了出来,唱声道:“8号桌肴馔上齐。”便在烟筱扬的板桌上铺开。共有一碟牛肉,一碗汤面,两个炒菜,还有一摞碗筷。随后将托盘往7号空桌一搁,走过来坐下,也不招呼,便独自吃了起来。
“小泥鳅,咋就单缺一壶酒呢?”小泥鳅没有抬头,却狡黠地回道:“这儿没有‘伤心酒’。‘伤心赌坊’倒是有一家,待会儿领你们过去。”扈伟又来气了,嚷道:“你是看衰了我们?真是岂有此理!”将筷子拍在桌板上,呼呼瞪眼。
烟筱扬突然明白过来,说道:“扈大哥,咱们是输定了,但天也没有坍塌下来。吃饭吧,得善待自己的肚子,来日方长!”“聪明!”扈兴也明白了,低头吃菜喝汤,不再言语。小泥鳅吞下一口饭菜,见扈伟还在郁闷发楞,指了指那一桌半客人,说道:“傻大个,他们的标底若是低于你们,早就走人了!”
中标的是4号桌那两位髭须大汉。两人像似被牵了鼻子一样,跟在老板娘——杨大姐身后,往铺面内里深处走去。那个密室里,藏着小泥鳅带回来的两个大消息。
烟筱扬见他俩迟迟不出来,也便明白了后边一定有个秘密通道,也深深记下了俩大汉的样貌。小泥鳅是个掌握许多秘密的少年,问清了联系方式,也便起身告退了。别时与扈伟、扈兴多说了几句,知道扈家庄扈太公的女儿扈三娘也在此地耽搁,登时心里暖洋洋的,好似冬天的寒冷去了一大半!
同样的这个晌午,追梦绾发高髻,套一小金冠,身披绣缎,一副富家小公子哥的模样。身后跟着一位高出半头的丫鬟。她薄施粉脂,神态含羞带怯,结两个发髻,绑着绣带,一身衣裙穿得笔直得体,素净清丽。虽及不上潘金莲艳色,却也清新可人,当丫鬟吃亏了,有长辈宠着的小家碧玉是她的本色。这位看来情窦初开的少女,便是邻居晴翠!
不时有人回头张望,满是惊羡的目光。追梦本就脸白肤嫩,兼且五官精致,身子架瘦削挺直,经此华衣加身,想不颠倒众生都难了。及至左右两排二层骑楼,追梦缓下脚步,嘴里啧啧称赞奇,“此地商铺繁华,放着生意不做,竟自拴门闭户,忒也怪异!”晴翠支吾道:“可能……可能是做夜……夜场的。”追梦细看之后,突然笑了,“哦!还是小姐姐细心。原来每个门店还挂有一盏灯,待得晚上一起点亮,一定很香艳!嚄,中间那楼上还挂有牌匾,写着‘欢乐门’三个字哩!嘿嘿——”“讨厌,甚么都懂!”“你也是。姑娘家的,羞羞羞!”晴翠脸红低头,背过身子,像害羞的夕阳急着下山去。又走了几步,过一丈许横巷,是一处装璜考究的大型铺面,写着“伤心赌坊”四个镀金大字。追梦自语道:“明知十赌九输,还是要赌,因此自寻伤心,所以叫‘伤心赌坊’。”双手握在背后,有少年老成的样子。意犹未尽,转过身来笑对晴翠,“既然伤心总是难免的,又何必对赌坊一往情深?只是小爷我忍不住想去赌一把!”晴翠裣衽施礼,含羞回道:“明知赌坊门前是非多,相公又何必在此留连?让,让,奴家……”终究是过于暖昧,说不下去了,却是小媳妇规劝夫君的模样。追梦愈发有趣,靠前一步,笑道:“晴翠姐,咱们进去胡闹一回?”作势要走。“不允许,武松大哥要我务必看住你。”“看得一时,能看得了一生一世吗?追梦本性顽皮,既便武松大哥来了,又能怎样?!”
也许言者无心,听者却当真。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一生一世”字眼,让晴翠竟自红霞烫脸,心跳突突,如怀揣小鹿一般。
追梦以为晴翠生气了,改口道:“怎么啦,心神不定的!要不你便守在门口,追梦自个入内,片刻出来,如何?”又是作势转身。晴翠急扯追梦衣摆,说道:“咱们虽衣着光鲜,却没几文钱呀!”追梦贼笑道:“赌坊里边,从不差钱!”晴翠深知追梦古灵精怪不吃亏,想了想,也便跟着笑了,娇俏回道:“赌坊里边虽然不差钱,更多的是伤心再所难免!”“谁说的?”“老板说的,写在门楼上,四个大字,念给你听么?”晴翠变得一本正经。“哦,咋就忘了呢?”盯着那“伤心赌坊”招牌,追梦又笑了,却道:“这家老板忒也古怪,分明警告人们,男女授受不亲,自己照样娶了婆娘!”“哎!追梦你又扯到哪儿去了……”俩人竟是旁若无人地说说笑笑,尤其是晴翠,一向中规中矩的待在家里,啥时候像这般放肆过。
“这位小少爷,能认识一下吗?”仿佛枝头上鸟儿鸣啭的声音。扭头回望,树底下啥时候拴着一匹枣红马,一女子结束妥当,正从那儿款款走来。追梦与晴翠看时,见来人二十上下年纪,与潘金莲一样的婀娜身段,而美的特点却各不相同,她,妩媚里带着传统女子少有的飒爽英气。但见:“雾鬓云鬟红头巾,满月银光瓜子脸。红衣结束枣红马,英姿飒爽在人前。”追梦竟自看呆了,忘了回礼还话,倒是晴翠一门心思在他身上,忙扯了下衣袖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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