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到得阳谷县城东大门,美娇娘勒了马辔不走了,一个翻身鱼跃落下,接追梦、晴翠落地,拍了拍两人肩头,“咱仨有缘,日后自当相见,姐这就告辞了。”追梦哪肯放过,一把抱将过去,撒娇道:“万不可以,最少也得住上三二天时间!”追梦虽然只是十五年纪,也自长及美娇娘脖子,那美娇娘被他这般贴身厮磨,登时脸红眼羞,所幸及时调整过来。“好啦,姐姐也舍不得,只是尚有要事在身,日后定当前来紫石街看你。”武松接口道:“追梦不得胡闹,快放了姐姐。”“咋就胡闹了,尚且不知姐姐名讳,家住哪里。这一去,人海茫茫,音讯全无,芳踪难觅……”“也是。”生怕追梦嘴滑,又是个没完没了的话题,武松急忙打住,拱手唱喏,“敢问姑娘芳名,何方人氏?”“独龙冈扈家庄扈三娘,浑号‘一丈青’。适才承蒙武都头并石挺大哥相助,多谢了。”扈三娘抱拳回礼时,端得是干净利索,与马上英姿果敢吻合。
此时听得美娇娘名号,追梦蓦然心惊,却又想不起因由,丢魂似的再无话说,只知须当陪伴扈三娘牵马走一程。初时默默,转儿絮絮叨叨走走停停,似春风细雨相伴行。待得扈三娘又把追梦送回东门,双方各自泪眼婆娑。一众人等惊羡于扈三娘的花容月貌,人品武功,无不心生怜惜,而又不好出口挽留,唯愿此去安好,求来日再见!
“美女姐姐,两年后不得上梁山,更不能听信宋江的鬼话,嫁与那丑陋无比的矮脚虎——王英,还得陪他送命!”边呼叫边摇手,而扈三娘已在马背上驰出一段距离,没有回头。
追梦“哇”的嘶声哭喊,“姐姐可曾听见否!?”
晴翠拥着追梦,让他靠在自己肩膀哭泣。武松、石挺、烟筱扬等人轮番劝说,兀自止不住泪水汨汨。武松心道:“追梦决非信口开河,自是藏有某种提示。”当即安慰道:“武松这就把她追回,你再说一遍,让她听!”“没用的,我胸……胸口……烦闷,似有预感,这……这是永别……从此没了!”
想适才有说有笑,共赴危难,怎不引人感伤?!
“咋不早说啊?”武松大急。追梦扬起了头,拭去泪水,已不再哭泣,“初时只是难舍与不安,别后那一瞬,才有生死别离,再无归期的绝望,就像……就像整个……整个人……都落入了无底深渊。”
心里的痛,无药可治,才刚止住哽咽说了几句话,却是又在痛处揭开了疤,自是又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
怎么办?拿张棉被去捂住也没有用!他的两只眼睛,就像窥透宇宙玄奥的星河,唯有任其泪雨滂沱……
酉时去了县衙报告,武松被陈知县训斥了一番,“连董都监也敢得罪,恐将波及本知县,也要受牵连。傍晚的行动取消,甭再管那黄昏一抹残红时之‘悦来客栈’的约定,回去反醒该当怎么个补救,方才能够与上官修好!”武松唯喏喏退出。
出得衙门,见日已黄昏,沮丧的心,就像白天将尽。如果还想做些什么,也只能先接受黑夜,等着天明。
话说追梦回家后,忍着心酸与爷爷交换意见后,便郁郁走下胡梯,失魂落魄地在房里屋外走进迈出。那原本破旧的芦帘都被弄疼了,就差没有散了架。待得武松回来,也是一副沮丧颓废的样子,不似往日生龙活虎。潘金莲不知何故,盯这瞅那,都是一张黑着的脸。直到晴翠过来串门,把扈三娘的事儿说了,方才知道了个大概,也是引来颇多感伤,忍不住跟着掉了眼泪。
关于追梦能够预知未来的说法,潘金莲并不怎么相信,所以,她很快从悲伤里走了出来,主动找追梦聊这说那。怎奈几番劝说无果,低迷的情绪反倒也感染了自己,竟是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了。晴翠也不说话了,轮到自己也走进走出,无头苍蝇似的,不行,得换另一种相反的说话方式,把这潭死水激活。她眉头一皱,有了,先浅笑几声,招徕注意,后自嘲道:“奴家真笨,瞎说了半天,这才明白了过来。啊哟,原来是咱们家的追梦少爷恋爱啦,恋上了那位美娇娘!”晴翠一时反应不及,急急澄清,辩驳道:“哪有的事,他还只是个孩子!”话刚说完,倏地羞红了双颊,赶忙放开追梦的双手。潘金莲是何等细腻之人,一眼看穿晴翠私底下藏着的小秘密,当即借机挑明,窃窃笑道:“嚄!自马王铺回来,追梦恋爱了,晴翠也恋爱了。晴翠小妹妹,恋上了谁家公子哥?说呀,姐姐帮你去提亲……”一双眼睛在晴翠与追梦之间晃来晃去,贼溜溜地含而不笑,却是把两人给锁定罩住了。
晴翠啥时经过如此阵仗,急急转过身去,“姐姐休要……休要胡说,哪有的事……儿……”语无伦次的,真希望有床棉被把脸面蒙起来,不敢让人看!
潘金莲岂肯罢休,饶有兴趣地拔高嗓子,续道:“邪门,真邪门,这个马王铺镇当真邪门!”说得像真的一样,一旁的追梦竟被逗乐了,插口道:“这马王铺啊,还真是个好地方,有两排烟花柳巷,谁去了,都不想回来!哈哈哈……”自说自笑,不及潘金莲老到。“那咱仨今晚去逛一下,看奴家会不会像你俩一样,也恋爱了。哈哈哈……”逗得几人跟着笑了起来。
见风头被潘金莲压着,追梦心有不甘,想了想,有主意了。说道:“就只是咱们仨吗?再没有别人?”眼睛滴溜溜打转,却装一脸糊涂,而且逼真。“讨厌!”潘金莲羞羞甜甜的,悄悄往武松指了指,又道:“他听你的,你跟他说!”“好说,好说,等他卖完炊饼回家,小爷去问一下……”又是故意装傻,却极其巧妙,把武松换成武大郎。还没说完,已是自个儿笑出泪来。内敛的晴翠也笑了。瞥眼瞧见潘金莲气呼呼地去缸里舀水,慌忙拉了追梦夺门而去!
追梦在“梦里水乡”看贯了民间柳子戏,舞台上丫鬟对小姐的调侃方式大概如此,因此套用起来,轻车熟路,恍若情场老手。实则仅凭一股机伶劲,一看就会,熟记于胸,人却懵懂。不管怎样,紫石街的这个黄昏,还是有着别样的情趣。而黄昏后的晚上,还真得去马王铺烟花柳巷走一遭,或许会有重大收获!
晚上不是一天的结束,晚上是白天的继续,可以完成白天办不了的事儿。马王铺的晚上,比白天丰富,许多娱乐活动的背后,藏着不为人知的交易。
没有店招的两排相对的铺面,用数字编号,左边1至10,右边11到20。白天落着门板,廊道里什么也没有,晚上才亮灯,暖暖的宫灯,20盏一模一样的灯,一旦同时亮出来,就是一块亮丽的招牌。无论谁看上一眼,都会想着进去感受里面的温暖,尤其是冷风飕飕的冬天晚上。
可是今晚,别无选择,因为只剩下20号门店那盏灯还挂着。夏文长一身华服,捏着折扇,却懒得打开炫风度。身后是昨晚那个瘦老头。瘦老头的两边还跟着两个人,打着灯笼的年青人。夏文长回身揖礼,问道:“先生,就剩下这盏20号灯了,进去吗?”“进去。就是一窝老母猪也要进去!”于是,夏文长伸手把灯摘了,领先走在前头,敲门入内。
一瘦一胖的两个女人谈不上姿色,却很懂得伺候人。知道这些衣着光鲜的客人,不是她们的菜,他们定是别有目的。所以,她俩很识相地收起贯用伎俩,当自己只是酒店里的使女。“客官要些甚么馔肴酒水,尽管吩咐。”夏文长道:“甚么也不要,只要花娘过来看一眼。”晃了一下,往桌上抛出一锭银子。
俩女子眼睛都直了,该有二十两吧,仿佛被银锭砸中。夏文长没有看,他在猜想,谁会先抢着去叫花娘——他知道花娘很快就会跑过来,没有人会跟银子过不去!可是,想错了,还有人给出的银子不止二十两!
“花娘没时间,很多人排队等着。”是瘦女人喘着气折返回话复命,也带着不安的惴惴。“可以等,多久?”瘦老头阻止夏文长动粗。“我去花娘门口等。”不敢要佣金,瘦女人比兔子跑得还要快,仿佛见到了鬼。
今晚不同往常,那瘦女人刚窜出去,还真是见到鬼了!她被拖入小巷。“递这纸条给花娘,说是娘家来人了。”是个中等个削瘦黑衣人。暗处的拐角屋檐斗拱上,追梦与武松攀着,全看在眼里。
半个时辰后,过几条巷的一处深院大宅,“欢乐门”那好看的花娘叩门入内,走在使女前头。绕照壁,入一进客厅,没人,很正常。自偏门进去,天井里花木茂盛,仿佛春天藏在这儿。慢慢走,甭管它,过也,一抹残阳邱向松候在二进开口大厅堂里。他,坐在太师椅上,青瘆瘆的脸比地狱还冷,与一抹残红的晖霞无关,而人却热情!因为,这张铁板一块的脸,居然溶化了,而且热度很高,可以把冰川焐热。他说:“把你推到前台卖笑脸,实属无奈。日后带你去草原享福。”邱向松颇有歉疚,迎上摊出双臂,作接纳状。花娘鼻子一酸,万千辛苦像雪域冰川突然融化,瞬时倒入男人怀里,抽噎不止!她的确很辛苦,每天都要面对形形色色的男人,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儿。虽然眼前的这张脸瘆人,毕竟看习惯了,反倒觉得很酷。
“好啦,今晚都是些甚么人?”“讨厌,不疼人只讲事,就这般德行!”花娘拍打几下,坐在一旁。“太行老妖,黄河双雄,沧州青龙帮,祝家庄栾廷玉,城西西门庆,府城赵员外,官府铁扇公子夏文长,甚至‘悦来客栈’帐房仇英文等等,都来了,直催老身要消息。咋办?”邱向松不假思索回道:“商老板旨意:山神庙命案,嫁祸于无从查证的蓝衣社;五行术士全幻虚纵火烧了‘伤心赌坊’,应该与‘悦来客栈’有关联,照实说。哼!咱‘欢乐门’与‘悦来客栈’,虽心照不宣,各有背景,俩家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这一次他们也太过份了。下午若非联手商老板制伏那厮,只怕咱这‘欢乐门’也会被烧没了;至于那个少年追梦,分明住在紫石街,那地方才是重点。经下午这般闹腾,已是人所皆知,可咱们偏要隐瞒,就说其人跑往东平府城,与扈三娘勾搭在一起。”花娘略一玩味,也便笑开,“商老板真是高明,虚虚实实,也没丢了咱‘欢乐门’信息中心的名头。只是……只是……”“只是甚么?说呀!”邱向松一向不喜欢罗嗦,就像他那柄薄剑。
花娘忸忸怩怩道:“这位追梦少年,他,他当真来自‘梦里水乡’?当真怀揣《明日宝典》?”“还用说吗?众目昭昭之下,十余丈距离,董都监居然反应不及地被少年追梦咬了一口,似这般诡谲的身法,恐怕也只有商老板堪比了。因此,舍去‘梦里水乡’,天下之大,还能有谁人能驾驭‘鱼龙舞、横移术、步云梯’功夫?!”花娘讶异道:“怎见得是‘鱼龙舞’、‘横移术’、‘步云梯’功夫?”邱向松叹道:“是商老板说的。打自昨晚山神庙回来,商老板便闷闷不乐,直叹后浪推前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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