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高唐州的师员外一家,只在“二贤庄”逗留了两月有余,说短不短,说长绝对够不上,却留下了一段浓墨重彩的美丽故事,其间也包含血腥与恩怨,算来已经过去了二三十年。
话说谢师宴后的深夜,庄主胡不归紧急招来几位管事的族人商议,定下了安置方案。寅时未尽的天空,将白未白,八艘渔舟自村西渡口出发,在满目青纱芦荻里穿行,在浅滩湿地处蜿蜒绕路,惊飞的野鸭水鸟不仅仅只是情趣,更是肥美沃野深处原生态的标志。显然,在这百里水路中央,那个目力不及的葫芦岛上做个渔夫,结网垂钓,远离尘嚣,可是上辈修来的福祉。当时七弯八绕两三个时辰,眼前出现了一弯沙滩,那时日出半头,曙光初照,鸥鹭醒来,师清玄显得格外高兴,白皙的脸庞自带银光,秀美的发梢染上鹅黄,有晨露一样的清新,晚霞一般的柔美……胡思文、田秉义心思相通,互看一眼,心道“完了!神仙下凡间,从此沦陷!”当日在岛上不曾饮酒,别时却沉醉不知归路!
“联友客栈”里,胡思文呷了一口茶,闭目享受。晴翠向店小二要来一瓶新烧开的热水,重新沏了一壶,静静地坐着,不忍吵醒他。
“晴姑娘,你是位乖巧娴静的女儿,称得父母贴心‘小棉袄’,与那师清玄不同类型!”晴翠早被师清玄的故事所感染,见胡思文自“梦里”醒来,喃喃自语,便搭话问道:“听前辈说来,那位师姑娘应该与追梦同类吧?”胡思文哈哈大笑,“正是!正是!可爱而又古灵精怪,优雅却又胆大妄为,不可思义的那一种!”复道:“晴姑娘真是好眼光,看问题入木三分,难得啊,难得!”晴翠却没有因此而高兴起来,说到追梦,就像私底里的那个疤又揭开,扎心的痛,谁人医得好?!看向窗外迷茫的天,幽幽叹道:“自昨晚到现在,追梦少爷杳无音讯,身后追着的敌人又是‘五侠客’之一夏日阳,太可怕了!”胡思文安慰道:“夏日阳尽管位列‘五侠客’,轻功却是略有逊色,大可宽怀便是。”“也不全对,想那夏日阳内力恒久,追梦还只是个孩子,断然无法持续。”胡思文纠正道:“也是个不全对,轻功好的人,都会有个好的内力作基础,只是追梦自己不曾察觉而己。”晴翠喜道:“对啊!我也蒙在鼓里。看他扔石头甩瓦片那么古怪而精准,好像飞行轨迹时刻都在矫正,也像长着眼睛,没有内力把持操弄是做不到的。”“这就对啦,还想听师清玄的故事吗?”“想!先打住岔个问题,不知师姑娘比之金莲姐如何?”晴翠心情晴好,轻松而好奇。
“当然是师清玄更胜一筹啰!”胡思文冲口而出,不假思索。晴翠带着怀疑,“金莲姐才貌双绝,称得阳谷一枝花,人群里一眼可以认得出来。”似乎胡思文对师清玄的描述,潘金莲也全都具备,只差武功方面。
胡思文想了想,回道:“师清玄的美是无法用语言描述的。也许潘金莲是人间最美的姑娘,而师清玄却是天上的仙女。两个世界的人,没有可比性。”复道:“那师姑娘优雅而神圣,自带仙气,我等凡人只有仰慕的份,或者大着胆儿远远的喜欢,却是不敢靠得太近!”
看他双目放光,好似又回到了初见师清玄那个远去的时光里了。晴翠只能相信,不忍再吱声,她想让胡庄主做梦般的继续说下去。毕竟,做个好梦,不仅要有好的心情,也需要一个无人打搅的环境。
师清玄一家住进葫芦岛的第三天,二贤庄开始有了不清不楚的外乡人,他们大多神色诡异,总在那家小客栈吃酒张望,有时也上街逛店,不像是做生意的人,却又赖着不走。又过几日,小店客房全住满了,而夜里的动静也更多了,听得飞檐走壁穿街入巷的声音。第二天看时,也没哪家丢了东西。总之,怪事多的去了,不止一篓筐!再后来,有人干脆赁租了民房店面,做起了小生意。胡不归看在眼里,暗中调集人手,包括征来江湖上赵师爷和自己的朋友,高规格做了应对部署,尤其是村西水道做为布控重点。可是,仍然还是怪事频发!这天早上,来了一队着装整齐的人马,不下五六十人。领头的人像似一名将军,近八尺身长,铠甲戎装,执狼牙棒,一脸凶相,似有千钧之力。这帮人也是想驻扎下来的。接着又见运来数十车木料,盘下十二个铺面,拆整出一片平地。仅六七天时间,两幢二层主体建筑及围墙门面拔地而起。它,便是现今那“花红柳绿”客栈的前身。最为令人咂舌的,是门楼上那四个朱红大字,忒多强势压人!有外乡人多看一眼,笑了声,“甚么‘将军客栈’,回牢城营里自己开着吧!”登时冲出十几名壮汉,刀剑齐出,很想将那讥讽之人斫成肉泥。却是虚耗力气,全打在空气里。那阶段,敢于涉足二贤庄的陌生人,没有一个是软柿子的。
有道是:强龙不压地头蛇。既便是官府,闹出这么大动静,总也得向地方管事知会一声吧!胡不归越想越来气,干脆差人当街架了个五尺平台,扯一面布旗,写着:每日擂台,输者滚蛋;连赢三日,当街打赏。尚有几行小字述说备细,落款:二贤庄全体乡民。挑明了“以武会友”态度,与官兵唱对台戏!
此后接连两天,擂台下聚集上百看客,而台面上仅一横须大汉活动拳脚,台下却有十几人敲锣打鼓,呼声如浪,显是“将军客栈”一伙之人。转眼已是第三天,日头斜在西边,横须大汉既耍拳又叫嚣,吆喝道:“金刀王老五在此,谁敢上台领死!”声如铜锣,嗡嗡作响。加上台下十几人附和,那嚣张气焰愈发高胀,简直视天下英雄如无物。
“看小爷夺你金刀!”循声望去,见一瘦小少年嗖的蹿将上去,那身手敏捷似灵猴。约莫二十左右年纪,两手空空,着青衣,红缎缠腰,一脸英气。一旁铺面楼顶观景台赵师爷发声,“来者报上名头。”“沧州青龙帮少主——唐世冬!”“原来是唐少主,请前来签下生死状!”唐世冬噌了一下越过去。更不打话,提笔画押,复窜回擂台,抱拳走圈,唱了个四方喏。礼毕,倏地倒滑移步,立在一处边角,气定神闭,竟不看那“金刀王老五”一眼。
“兔崽子找死!”王老五怒气横生,呼呼一招力劈华山,当空砍下,不留余地。打自唐世冬跃上台面,吸尽眼球,自己竟被遗忘,落在一边,金刀王老五哪能咽下这口闷气!
“五爷威武,所向披靡!五爷威武,所向披靡……”一众军健齐声呐喊,声浪气势更甚于台面。怎知这粗人只是虚有其表,才经得数巡吆喝,照面三五回合,便失金刀,剩下老五;再踢一脚,连王老五也不见了!
笑点还再继续。紧接着,王老四、老三、老二依次蹿上,均被打了下来。其时日头落尽,白天算是结束,直气得王老一暴跳如雷,一旁抓来一柄水火棍,一掌劈为两段。抬头狠狠瞪向唐世冬,撂下话来,哼哼回身随队伍自去。
四小弟颜面扫地,王老一撂话气走,时隔二三十年,内敛怕生的晴翠竟然忍俊不禁,笑将出来,说道:“这王家五兄弟忒也憨得可爱,自小到大顺序上去,明知兄弟间功力差不了多少,也要傻愣个逐一出来丢人,真是无语!”忍着说完,又不自禁笑了。活了十七八个年头,就算今次笑的最多!“晴姑娘暂且别笑,猜猜看,王老一能否一雪前耻?”胡思文眼神闪烁,看向晴翠。“当然是‘先失金刀,只剩老王;再踢一脚,连老王一也没了’。哈哈哈……”一路继续笑下去,若不叫停,恐将一口气笑回阳谷县了!胡思文只得陪笑一阵,突然刹住声音,说道:“‘人非圣贤,晴姑娘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晴翠一怔,问道:“是王老一胜了?”“看王老一劈出的那一掌,功夫已经接近了武松,你以为呢?”“嗯。对呀,倒是给疏忽了!该是那‘大力金刚掌’之类功夫,其掌力足以开碑裂石,当真了不起。”晴翠聪慧缜密,与追梦、武松等人厮混了数十天,已自明了一些武学基础知识及门派武功,所以也能说个头头是道,仿佛一代女侠。
胡思文接过话头,“再猜一下,谁赢?”晴翠略带愧色,笑道:“适才小女有失思量,而今矫正过来,赢的一方应是王老一。想那唐世冬不过二十上下年纪,内功修为自当差了一大截,仅凭讨巧是不够的。”“又错了!两人都没输,也没赢!”“怎么可能!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前辈您捉弄人!”晴翠跺脚嘟嘴,像在家里,习惯性地撒娇了起来。惹得胡思文哈哈大笑。
稍后,胡思文捋了捋长须,慢条斯理,那时半眯着眼,又神往了起来,说道:“当年,就连古月胡与金世眠也没猜对!”“怎么,俩高人怪侠也来了?”“来了,最早的一批,与师清玄一家同时到达,入住二贤庄。”“哦!快些说来听听!”晴翠双目放光,打起十二分心精神。
话说师清玄初来乍到,那个当晚的深夜里,四乘马车将人财物悉数运往村西渡口,一应事物全都装上了渔舟,那四位车夫收了佣金,也便辞别自去。待得胡不归、胡思文、田秉义等人将师清玄一家安置妥贴,自葫芦岛返回,已是第二天傍晚了。一帮人系舟上岸后各自散去。近晚餐时分,田秉义总比家人早一步,托着一只大碗,习惯性地坐在门前的条石上,边吃饭边看往渡口边上那株老槐树。一旁总有三五个老人小孩陪着,今次多了两个外乡人在稍远处。一位二十出头小伙子,懒懒散散挺帅气的,一个三十几岁小个头,却头大如斗。一人一只酒葫芦,只喝不说,眼睛也瞪着树梢上的天空。
原来,视线里有两只飞鹰正自斗个不可开交。那两猛禽体型巨大,开展了翅膀后,看来幅宽足有五尺长,时儿俯冲、盘旋、追逐、绞斗,不停转换攻防,极尽解数,颇似武林高手互搏。而树梢枝桠间鸟巢上,尚有一母禽护着雏儿,有时也参与夹击偷袭。算是看明白了,是侵略与反侵略的战争。
“好!白头雕这一急转回扑,颇似杨家回马枪,令人猝不及防。好俊的功夫!”是那二十出头小伙说的。三十好几小个头反驳,“不见得,黑脸的那一只更为老到,两只爪正候着呢!”说时迟那时快,敌对两鹰正面对冲,比弩箭还快,势同火星撞地球。终于撞上了,也缠上了。搏杀,到了最后阶段!一时绞在一起,上下翻飞,喙、爪、翅膀全用上。俄顷分开。但闻得一声嘶鸣,白头雕受创而去,那黑脸雕乘勇穷追,瞬间离开视线,仅落下几片羽毛飘在空气里……
“喂,俩位朋友,在哪儿见过?”田秉义出声招呼。“真是贵人多忘事,小的二人是昨晚那车夫。”“哦,为何去而复返?”“想待此处等回程货运,赚点路费。”见二人各拿酒壶干喝,田秉义道:“何不移步俺家,炒几个菜肴吃酒?”“甚好。”两人起身拱手,不作客套礼让,随后入内。
田秉义父亲约莫四十几年纪,中等身材,脸如重枣,是个嗜酒之人。见有客来,而腰悬酒葫芦,登时心喜,忙起身让座,吩咐婆娘打点酒席。当晚四人海侃神聊,甚是投缘,自贪官佞臣,到武侠江湖,最终自然而然回到当前——推杯换盏,不遑相让,谁是酒国英雄?因此,这‘俩车夫’在田秉义家住下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