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董平叫住了追梦,而追梦却爱理不理的一句话顶回去,便自顾蹿往屋顶察看事态发展。董平不以为忤,噌噌噌追来,却不是为了寻仇,只立于数尺之侧搭讪,说道:“小哥等三人因何与夏日阳同路?那人可是一只咬人的老虎。而且,看得出他另有所图!”追梦道:“为那《明日宝典》而来。你也一样。哼!铁扇公子夏日阳,残剑商秋,小爷兀自等闲视之,哼——掂量掂量吧!”
凭“鱼龙舞”与“横移术”轻功,追梦确有傲视群雄的底气。
董平揖礼道:“追梦少爷言重了。未将官至东平府都监,享万户侯待遇,依附朝庭保一生安乐,甚么宝典宝藏,让江湖人去抢吧!”追梦讶异道:“董将军果真再无图谋?”董平讪讪回道:“尚且另有一事,请追梦少爷帮忙!”
由小兔崽子变回小哥,再到追梦少爷,董平前倨后恭——但凡有求于人,总会在适当的时候低声下气,哪怕他是将军或前辈!
追梦急于脱身,随便应道:“好吧。那于我有何好处?”“但凭差遣!”“爽快。请讲。”董平却支吾,忸怩道:“知道追梦少爷与那……扈三娘交好,想请……请少爷牵线……美言则个,感恩不尽!”
刀光剑影满城围巢之际,他居然惦记着扈三娘,追梦却无心情取笑讥讽。因为碰触了伤心事!
那日阳谷县东城门作别于扈三娘,倏地不明由来的一阵心酸,隐约感知扈三娘日后凄惨,再无相见之日,着实哭了一把伤心泪。而今见董平提及,两事合在一起,这才清楚原委——想起在梅小白那“天上人间”图书馆里,翻看过《水浒传》,分明写有梁山一百零百将事迹,而董、扈二人都在阵亡名单之列。呜呼,当命运预知,而未来惨死成了定局,那真相,是多么的残忍!追梦心念及此,不觉悲从中来,登时潸然落泪。
董平见状,知其发自内心,却又不知何事惹其感伤,一时惶惶无措。
待得追梦醒神,收了眼泪,突然觉得董平也像扈三娘一样地需要关心与拯救。命运无常,而人本性善,顿起恻隐之心,说道:“莫要在扈三娘身上打主意了。下一任东平府的太守是程万里,他的女儿不输于扈三娘,她才是你的妻子,切勿辜负于她。”
关于追梦能够预知未来的传闻,董平深信不疑,当即慌忙拜倒在地,“请上仙指引,日后尚需注意甚么?”“远离宋江,甭上梁山。否则将死于征缴南方方腊之‘独松关’!哎,扈三娘也是惨死的命啊!”董平吓出一身冷汗,哆嗦道:“小的……记得!多谢上仙恩德!”追梦见其心诚,想他日后惨死情状,又是暗自落泪。
其时无数军卒看着,不解那少年何方神圣,竟让傲娇的董都监磕头如捣蒜,一时尽皆莫名其妙,也不敢靠近问询,只是立着,等着。
追梦忽然惊醒,忙将董平扶起,一本正经说道:“追梦已泄漏天机,此事莫要声张。”顿了一下,复道:“降雪之时,适合收兵回营。放了李思思仨一条生路,也算功德一件,或许能改变今后即定的命运。”言毕,追梦往李思思仨方向自去,不敢施于“鱼龙舞”上乘轻功,免得招人惦记。
见追梦远去,董平望向天空,但见茫茫无际而风云不定,仿佛莫测的“命运密码”看不清,却是隐约有点点雪花正自飘来。追梦的预言,眼看成了真。董平不再犹豫,叫来旗令官,吩咐收兵回营!
“董都监,陈府尹有令,务必擒住那三个凶徒!”一匹快马哒哒跑来,马上之人边喊边勒缰绳。马儿高骏,人立街心。转眼府尹大人及夏日阳等京城要员悉数赶到。董平只得作罢,跃于马背,陪陈府尹等人望西城门方向督战。
话说追梦自房顶屋脊次第而过,片刻及至近处,见李思思仨力敌数十官兵,看来不落下风,而闯出包围圈亦非一时半刻。心想再纠缠下去,官兵只会越聚越多,当即往兜里摸出一枚“烟花号炮”,以火折点燃引线,望战圈内掷去,登时烟雾弥漫,伸手不见五指。追梦目力极佳,闪电般扑向李思思,喊声“跟我走!”依样画葫芦,又将另两人接了下来,顷刻将三人带入巷道,望西城门奔去。其时雪花由零星到纷扬,城楼上的陈府尹等人啧啧称奇,唯董平一人满怀心思,有喜有忧:喜的是追梦的预言准确可信,说下雪,雪花便如期而至,尤其是两年后自己能够迎娶继任程府尹家千金;忧的是日后随宋江上梁山,因征讨方腊而死于“独松关”!虽然追梦做了趋利避害的提示,问题是,追梦方才交代了,“趁下雪时收兵,放李思思仨一条生路,当是自我救赎,”竟然阴差阳错,收兵不得,被陈府尹给搅黄了,是否预兆:命运的密码,改不了了!不觉毛骨耸然,神情恍惚!
西城门出现在视野里了,却是重兵把守,尤其门楼上陈府尹亲自坐镇,无论是会飞的苍蝇,抑或凶猛的老虎,谁都甭想逾越!追梦等人正自沮丧,听得有人在身后招呼,回头一看,竟然是张长弓!
追梦迎前狠狠拍了张长弓肩膀,笑骂道:“臭小子,找得你好苦!”张长弓道:“情势危急,随小的到大门户街躲避几日。”不适合寒暄问冷暖,由张长弓引路,避着官兵往暗处小巷走,七弯八绕,有惊无险,约莫将近一个多时辰,到得大门户街。想来张长弓在这一带应该待了一段时日,颇似轻车熟路。绕过“秦淮人家”后巷,又走经数个大宅院停下,指了指一道后院门,说声“到家了”。
那院墙内种有一株紫藤树,攀院出墙,许多支丫仿佛在招手。看来颇有年头,与旧院墙相衬匹配。那片朱漆铜环门扇,有修补打磨痕迹,保有古色旧韵,透射着年代久远的时光,可见这家主人心思怀旧。入得内里,是一方颇为壮观的山石浅水秀木后花园,搭配亭台曲径,整洁静幽,还有一个秋千架挂在两株杨树之间,这让追梦想起苏学士那首《蝶念花.春景》,不觉低浅吟咏:“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棉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几人不解,而李思思却曾弹唱过,有清欢也有轻愁。悄声叩问:“这位小哥,可有心事感怀?”追梦莞尔一笑,回道:“旧梦依稀,似有若无,仿佛似曾相识。”
也不是故弄玄虚,关于对大门户街的记忆,实在过于模糊,几乎只剩下名字了。
“哦!”李思思不敢冒昧多问。却也宽心,认定这少年可靠且有本事,而这一方气派安静,官兵是不会搜索到这儿的。
过了后花园,又是旧时院墙与门扇,张长弓复打开门锁,跨步入内,是一排长长的精舍,附丽在五进主厅堂旁侧,不见人影,却是有管弦如缕绕梁,闻之欲罢不能。追梦与李思思都是略通诗词与歌艺之人,不自禁越过张长弓走在前头,寻声穿行于一院花木间。到得三进主厅偏门,不敢冒昧入内。无奈,等张长弓来。
入得内里,见两盆碳火烧得正旺,一女婢提着燃液,正自逐一为盏灯添油,点亮着满室豪奢。依然空无一人,原来,琴声出自前厅二进。追梦暗自纳罕,这家主人看来喜好静雅,也不见张灯结彩,以及家丁使女穿行,却独占偌大一片园林,浪费着。莫非便是府城首富赵员外的一处私宅?
其时曲韵如丝缠绕,夹深院闺秀惜春伤秋情怀,那天井里扶疏秀木花草,倒是成了不解风情的听众看客。追梦顿生“生在福中不知福”的感慨。想那拂琴的人儿,必是一位宠在手心的千金小姐,犹自不知足,本就不知愁之味。哎!若能化蝶,立马逾墙入内。
古旧一扇虚掩着的门,只能轻轻支开,切勿惊扰一室美妙的音符。追梦探头看时,一女子坐着当厅弹唱,但见轻纱披肩及地散开,似孔雀开屏,其背影姿态万千,更兼云鬓高绾,圆浑细长天鹅颈,不用往前看脸蛋,亦知人间绝色,月宫之嫦娥!
想此时外边雪花纷扬,街灯瑟索,更兼金戈铁马杀声震天。而此间偏安一隅,佳人弹唱,温婉似春天等闲。墙里墙外之别,着实让追梦等人恍若隔世,感慨万千。那佳人弹奏的,正是苏轼之《蝶恋花.春景》。
一行人屏声敛气,不敢弄出声息,立于二进厅堂后偏门,候着。弹者倏地收势,人儿缓缓升起,似轻烟袅袅,而音韵不绝。左右俩侍女撤了香桌古琴,复侍立左右,仪态非歌馆女使可比,更见主子非同凡响。
“公子请入陋室一叙!”声音似出谷黄莺,嘤嘤鸣啭,竟不输于那抚琴弄乐之美妙。追梦一怔,回道:“小弟追梦,飘零辗转至此,今晚事出有因,偕几位友人冒昧造访,搅扰雅兴,惊动天人,还请涵谅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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