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进大院的赵员外府第,大大小小的轩宇精舍数十间,更兼回廊亭台点缀,山石秀木错落,端的是一处园林豪宅。作为历代府城首富的赵员外,住这样的宅院,一点也不过分。因为大门户街一带的房屋,都有相近的规模与造型,差别应该在装璜与配套。子时将尽,武松与赵长江两人一组,从前院摸进去,着重搜索五进主厅及旁侧厢房。另一方是夏文长与祝延东、祝平北仨结伴,自后院潜入,负责各色附属别院及其它。董平及偏将邓超领数十名军健候在外边接应,看来部署周密,十拿九稳。
话说武松与赵长江攀上院墙,探出半个头来,见内里房舍花木有致,留白空地敞亮,总体既精细又阔绰,颇有豪门气象。担心暗处藏着家丁或恶犬之类事物,且扔几个小石子弄点动静。守得片刻,并无反应,仅一巡更老者路过,再无其它声息。武松与赵长江悄悄落下墙头,先绕行五进宅院及两排傍在左右的精舍,不见动静,沿途打照面的,只是数盏淡黄的廊道夜灯,而内里,漆黑一片。贴墙附耳,可闻得粗浅鼻息。在这丑时四更天,人与景物,早已入静,仿佛悉数喝醉酒一般,睡得全然不顾。似乎与平民百姓一样,只是闩门闭户地与外部隔离,再无其它安保措施防护,颇为出人意料。两人略一合计,往屋顶蹿去,逐一揭瓦窥探,仅一进宅院空寂无人之外,余者二至五进主宅偏房,各有老小住着,而两侧傍着的精舍,睡着家丁仆人,与猜想的基本吻合。两人大为沮丧,往夏文长、祝延东、祝平北仨搜索的别院方向靠过去。
先隐入几丛秀木俟着,稍顷便有了收获,隐隐听得近处一别院有女子低泣的声音。正待靠过去,倏地自拐角转出一肥头肚大,穿着华丽的中年汉子,身后还跟着一名打着灯笼的小厮。这人一身富贵相,是赵员外,还是赵家哪位公主哥呢?但见小厮快走几步,摸出一串钥匙,插进锁孔开门。吱吱声响后,两人没入,复关紧了门。室内亮起了灯,接着是女子的咒骂声起。
“奸**女的勾当,禽兽不如!”武松与赵长江嘀咕几声,分两路窜去。
“思思姑娘,你姐妹二人从了我,将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呸!你这道貌岸然的淫贼,杀我连哥哥,我与你不共戴天!”“哈哈哈!小娘子连骂人都这么可爱,本公子有的是银两和时间,以后每晚都会过来听你骂几次。告诉你俩,这边十几个别院,每个院里都有两名姐妹,最能骂人的,也不超出半天,本公子有钱有时间,更不乏手段,哈哈……小厮,咱们去别处看看。”
“简直禽兽不如!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居然荒淫如斯!”武松边骂边撤回花木里。待得那主仆二人走入拐角,武松复折返,其时翻墙入内的赵长江已将门闩拉开。
两人入得偏房,赵长江几乎惊叫了起来,眼前两女子,竟然是杀了灰袍道人的那位李思思(李思晴),另一人是使女(即李思霞)!正待解开绑缚,听得外边脚步声四起,心道中了埋伏。急窜至厅堂,而门外及天井里数十刀枪剑戟全招呼过来。
“赵兄断后!”武松掣单刀舞将起来,不管前边是何等兵器,只顾迎面劈砍过去,瞬间将敌方逼出门口。身后赵长江使出“七彩天山剑法”,挡住天井里杀将过来的敌人。但见剑光似匹练,转瞬舞成一团白色云朵般的光幢,登时乒乓当啷削去数片器械。只要前边的武松能冲杀出去,后边的追兵谁也近不了身。然而,刚踏出门槛的武松却出了问题!
原来武松临行前自府里枪架上取来一柄单刀,使来并不太顺手,更兼刀质一般,偏在这关键当口儿,那柄刀竟是折成两段。见一钢枪刺来,猛地将断刀掷向来人,那人慌忙躲闪。电光火石间,武松前臂挡出,另一只手早将钢枪抢来,却也因此被另一只戟划破了一道口子。那时血腥乍起,武松愈发凶悍,势同疯虎,抡枪点刺,竖挑横扫,周遭丈余无人能敌。转瞬与赵长江一前一后打出门口。
今晚的拼杀忒也奇怪,敌方悉数闷声耍横,仅器械相交之声。伏在墙外的董平虽然闻得动静,却听不出叫喊,当即交代邓超守着,自己操起双枪,跃上墙头。其时武松与赵长江已跑至墙下,数十蓝衣人紧追衔尾,两人急急往上蹿去。不期另有一支追兵自斜刺里杀来,足有三二十人,着装多样,却悉数蒙面,眼看追之不及,中有一人持弩箭射来,一发三五支。听得破空声劲急,武松及赵长江背对着,焉能闪躲格挡!说时迟,那时快,擅长战阵的董平奋起神威,双枪齐出狂舞,当当当连声响,生生将硬弩悉数打落。三人不敢停,匆匆跃出墙外……
墙外军健拉开阵仗候着,而庄内两拨人马居然失去了声息,仿佛刚才的一幕发生在梦里。一众人等面面相觑,不知所以。董平道:“可知夏文长仨情况?”武松应道:“不曾闻得动静,想必已安全撤离。适才都监大人相救,在下二人感激不尽!”见武松一条胳膊鲜血淋漓,董平道:“有劳赵兄护武都头先回府衙禀报并救治,请求府尹增兵助援。在下继续驻守,监控至天明。”
丑时与寅时一向是做梦的好时段,而府衙议事厅里,陈府尹与晴翠还坐着聊着,不见夏日阳。“依姑娘高见,掳走我儿春景之人,是那蓝衣社无疑了!”与武松、追梦、苏清晨等人厮混久了,耳濡目染,晴翠甚称半个江湖人;加之敏锐细腻,推理断案丝丝入扣,是个好手。晴翠当即回道:“据襄樊秀士苏清晨老先生判断,马王铺‘悦来客栈’十之八九就是蓝衣社的一个窝点,或分舵。这个帮派似有若无,神秘莫测,而今放话要大人去换祝师爷,地点在城西西禅寺,总算有了眉头,是坏事,却也是好事。只是大人您以身犯险前去交换,这方案,须得再三斟酌啊!”竟是忧色愁云满脸,而声带哽咽,眼眶噙泪,仿佛面对的是自己的爹爹。尽管与夏日阳的看法差不多,却在字里行间流露着正义的力量与人间情怀。陈文昭倏地心头一热,“事发老夫管区,既便是一条狗被绑了,也须担责。既然贼人点名要我去交换,虽龙潭虎穴,自当义不容辞赴死。只是苦了我那孩儿,他才二十出头,不久将赴京赶考,倘若不测,老夫死不瞑目也!”“大人莫急,您身边有夏日阳大侠,再请来丹青妙笔柳时春帮衬,有他们二人同去,救回祝师爷及令公子,该有八成把握了……”
“哈哈哈,小姑娘心细而嘴甜,老夫还真是想收你为儿媳妇了。”夏日阳自厢房笑哈哈走了出来。晴翠既羞又怕,连忙跑进陈文昭身侧,不敢抬头。“甭怕,甭怕,咱们继续聊正事。”“等等,”晴翠突然勇敢了起来,施礼道:“请夏大侠赐予解药,救治那五个无辜弱女子!”夏日阳登时语塞,支吾一阵子,应道:“实不相瞒,那办事的锦毛猴毛无面迟迟不见人影,而施毒老道人已殁,恐将失信于汝等了……老夫只是暴躁了些,实非歹人,也不是言而无信之奸人,不似那商秋!哼——”
陈文昭不明前事,却也猜了几分,碍于夏日阳面子,只装不知,也不插嘴。晴翠尽管要不到解药,对夏日阳的看法却已有了改观,其人当属于亦正亦邪,既有私欲又没坏透之人。当即回道:“大侠想聊甚么?”夏日阳道:“亥时柳时春与商丘交手,谁更强些?”“稍纵即逝,平分秋色呗。”“比之老夫如何?”“不好说。大侠强在硬实力,那‘夏日纯阳功’刚劲无俦,一招可打一大片,胜于商秋‘催心掌’……”“等等,”夏日阳插口道:“商秋真的能使得‘催心掌’?”“正是。武松大哥那‘千层杖影’就是被商秋‘催心掌’给荡开的。”“怎知那掌法便是‘催心掌’?”晴翠道:“武松大哥说,阳谷县陈员外与镖局毛猴两条命,均死于‘催心掌’,曾做了解剖验证。幸好此番他系有一面护心镜,打斗结束后一摸心口,发现异常,解下看时,那护心镜竟隐隐有几道细细碎碎的裂缝,不是‘催心掌’,还能是甚么?!所以,商秋便是阳谷县那两个命案的凶手。”陈文昭心喜,而夏日阳却无语。
晴翠知其心意,说道:“夏大侠甭多虑,那时武松大哥全无戒备,商秋因偷袭才能得逞,论实力,大侠不至于输他。”“但愿吧!只是老夫怎可能时时防着他的偷袭呢?!”晴翠笑道:“主动出击。最好的防守是进攻!”夏日阳一怔,突然哈哈笑了起来,脸上阴霾一扫而光。
然而,随着赵长江搀扶着袍袖滴血的武松,窜了进来后,厅堂里的气氛随之翻转。陈文昭急忙差人将武松送往医疗室包扎救治,随即向赵长江问了大略情况,听来直呼不可思议!
那赵员外一向口碑交好,突然勾搭上了那么多的江湖匪类,且收刮民**乱(赵长江有意不提李思晴、李思霞两姐妹的名字),就在府城衙门不远,简直颠覆认知。而夏日阳关注的却是夏文长、祝延东、祝平北仨去了哪儿,怀疑落入了贼人掌控,登时心急拍桌跳脚,迁怒于赵长江,几近动刀枪。
陈文昭忙劝架道:“令公子武功高强,不至于沦陷,或许正在回府的路上。本府立马调兵增援,天明亲自问罪于赵员外那厮。”
医务室里,晴翠见武松伤得不轻,复想着追梦尚且杳无音讯,更是悲痛不已。这人世社会,就像似不可预测之风云,千变万化,今时闭门家里坐,明日可能祸从天上来!
其时东方泛白,算是天亮了,赵长江过来探望,武松自病榻上坐起,呵呵笑道:“没啥事,刮破点皮毛,下午便好。”腾腾踢了两腿,“无碍。不影响今晚擒杀那一抹残红——邱向松!”赵长江翻脸道:“咱们还是不是兄弟?如果是,自当由小弟代劳!”拍了拍腰间长剑,复道:“百招之内,必杀之!”“也许他过不了赵兄五十招。那厮的薄剑虽快,却也奈何不了咱家的‘千层杖影’,更穿不破兄台‘七彩天山剑法’。只是,他挑战的是武某人,再不济也必须赴约,否则,还将怎样在江湖立足!”
“然大哥受伤不轻,换人代战实属正常,不至于落下笑柄。”“你代我出战,商秋也可以代邱向松,如之奈何?”晴翠插口道:“武松哥哥多虑了,咱们还有丹青妙笔柳时春呢!”武松与赵长江相视一笑,“是啊,咱们这方除了追梦,还有晴翠这个小宝贝哩!”晴翠不以为喜,而武松、赵长江一时说漏嘴,勾起伤心事,各自黯然。
终于熬到曙光初照,而心里却郁闷暗乎。因为,夏文长、祝延东、祝平北仨不曾回来,的确失联了。董平、邓超领上百精兵一直守着,悉数引弓待发,团团围住赵员外宅院,堪称一只苍蝇也飞不出去。
踏着昨夜的积雪,陈文昭、夏日阳等无意街景,率十数亲兵赶来问案。咚咚咚一阵粗重的敲门声后,赵员外亲自开门引入,不迭声检讨,言说慢待了客人。陈文昭见其衣冠尚未穿戴整齐,且睡眼惺忪,显是来得匆忙。本想喝斥指责,一时忍住。以往多有互动,每次来,行的是拜访之礼,今时,他却是案犯嫌疑人。世事无常,贵贱荣辱、悲喜祸福,倾刻翻转。
武松与赵长江想的却是另一回事。眼前这个赵员外,微胖有气度,中等偏高,四十几岁年纪,也是锦衣华服,与晚间那个自称“公子”的人,有着七八分相像,却并非他本人。也许,那淫贼是他的儿子。
引入主厅坐下,夏日阳僭越道:“吾儿夏文长等三人失落贼窝,快快领来,免尔不死!”气呼呼地一掌拍出,打下一块桌角。“小的岂敢扣押公人。府上近日并无客人,任凭大人搜索则个。”言毕一揖到地,甚是谦卑。
陈文昭道:“赵明诚员外听着,本府与尔私交多年,不想汝今竟自毁名节,尤其至今执迷不悟,不思悔改,狡辩抵耐,着实罪不可赦……给你机会,从实招来!”
赵明诚员外一脸无辜,分辩道:“府尹冤枉了小的,请官爷遍搜敝宅,澄清嫌疑。”陈文昭直瞪赵明诚,一边传令搜索宅院,吩咐不得损伤财物。仅留两名亲兵在左右,余者包括夏日阳在内,悉数领命而去。
武松与赵长江嘀咕着,“这赵员外富甲一方,却过于卑躬屈膝,精神也过于疲盹,想来是做贼心虚吧?”两人边说边走,转眼到得那家两厅一天井的小别院。门自内里闩着,武松叩了几下铜环,内里一苍老的男声应道,“大清早的,吵嚷些啥!”赵长江大怒,一脚踹开,喝道:“你个老色鬼,污了两个女子身体,小爷剥了你的皮!”
入得厅里,往偏房门扇又是一脚踹去,喀嚓崩裂,闯将进去。赵长江深狠这老男人定是污了李思晴姐妹,刷的拔剑出鞘,往帐帏挑去。武松急道:“兄弟冷静,宜活捉贼人交府尹问案。”探头看时,被褥里的人儿哆嗦着,赵长江一把扯开,登时傻眼。
竟是一对年长夫妇!武松急道:“那两个姑娘呢?”老汉瑟索回应:“两位爷,小的夫妇长住这儿,是……是员外家绸缎庄的主……主管,不曾私藏姑娘……”“见鬼了!”武松与赵长江四处搜了个遍,再无他人,复窜往旁侧另一别院,住着的,也是一对管事夫妇,只是年轻些。见余下别院及周遭均有官兵搜寻,只得将这两对夫妇解押复命。
不久,一进主厅门口挤满了管押过来的人儿,约五六十号人口。陈府尹端坐正中椅子,就地升堂问案。赵明诚立在旁侧配合调查。以下逐一提审,核实身份,问答应对均严丝合缝,尽是被搅扰清梦之无辜,哪有甚么嫌疑之人。作为亲历者的武松、赵长江、董平等,反而直了眼睛,迷糊了心性。转眼日已近中,仍然一无所获。陈文昭内心焦躁,面上却呵呵笑直笑,“例行检查,惊扰了诸位老小,还请员外包涵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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