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牡丹亭”的小窗格纸悄悄点破一个小圆孔,贴上了一只灵秀的眼眸,往内里窥探。就是这么一个小光点,让局促的武松终于找到了话语权,说道:“隔壁顽童,既然好奇,何不入内一叙?吃几碗酒。”
似乎过于客气,后边一句习惯性的扯上了喝酒,干啥呢?他们还只是小孩子。遣词用语不太得体,武松毕竟是一介武夫,想在美人面前文艺一点,终究底蕴不足。
然而,窗外之人却出口不凡,回应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声音稚嫩而鸣啭,诵的是汉代李延年的诗歌。
青姑娘道:“请进。”淡淡的,却像春风盈门。
门开处,一位二八年华女了清清爽爽走了进来,穿着荷绿衣裙,白里透红的脸清亮而淡定,而容色直逼青姑娘。她款款走来,无视武松在一旁,眼睛不离青姑娘左右。身后是位略高一点的小伙子,着紫色衣裳,看来规矩朴实。武松与青姑娘顿生好感,忙起身让座。两人也不客套,打横对坐,竟不觉生分。
青姑娘眼波流转,探手摸了摸小美女秀发,甚是友爱地笑着,将后两句诗续上:“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复道:“姐姐哪有这等倾城倾国之貌,更没有妲己坏人江山之心,姐姐就是个不幸的弱女子。”
紫衣小伙子清声接口道:“据《汉书.外戚传》记载:有次宫廷宴席上李延年唱舞这首歌,汉武大帝听后叹道,世间哪有这等女子!其姐平阳公主借机推荐李延年妹妹,果然才色俱佳,当真倾城倾国之貌。便收宠为姬,封为李夫人……然李夫人并没有凭美色乱了朝纲。因此,红颜并非等于祸水,姐姐无须因了美色而自责。”一番话说的像前辈指点江山一样。
武松似乎比青姑娘还要高兴,竟是抢先附和道:“小哥博学高见,似青姑娘这等高雅女子,怎可能是坏人?!”
青姑娘向武松飞了个眼风回应。后调皮地看向紫衣小伙子,浅笑道:“小哥颇有学问,想必这服饰颜色也有讲究,可否说来听听?”“有何不妥?”青姑娘道:“紫色高贵,却不好着装,比较适合女人或高官。因此,猜想小哥的名讳里,带有‘紫’这个字。”“在下郑紫培,果真有个‘紫’字,姑娘高才且貌美,惊为天人也!”青姑娘颇感有趣,正待谦让,却是有大咧咧的噪音传来。
“两个小兔仔子,竟敢背着老娘私会狐狸精!”一男一女两少年登时闻声而去。果真跑得比兔子还快。武松与青姑娘作声不得,相对摇头。
这帮少男少女显然饱读诗书,且涉世未深,处处惊奇。而领队的却是位蛮不讲理的女汉子,着实令人无语。
“青姑娘究竟所求何事,但凡武松能力所及,一定办到!”
“实不相瞒,奴家与妹妹乃外乡之人,几日前在大门户街失散,至今音信全无。哥哥若有门路,烦请引见府官报案,一应打通关节之花费,奴家尚可拿得出来。”言毕裣衽施礼,又说了几句,竟是忍不住抽抽噎噎哭了个梨花带雨。
武松慌忙扶起,满口应承道:“武松乃阳谷县都头,与府尹陈文昭交好,目前暂居府衙,明日下午可随武某入衙门报官……”
青姑娘收泪大喜,说道:“有劳哥哥了,奴家感激不尽!”武松叹道:“说来惭愧且愤怒,武某数名兄弟三日前横尸大门户街,另有三人被施于邪术,对了,还有敌方贼人商毅,悉数被拐入赵家宅院,从此失联。除此之外,陈府尹及京城要员夏日阳,他们两家的公子也失联了,均与赵宅有干系,想必令妹也在其中!”“嚄!有这等奇事?何不搜查赵宅?”武松道:“已彻查了一次,暗访几回,一无所获,那地方,忒也邪门。明早续查,但愿能有收获。”“哥哥可是半月前那景阳冈打虎英雄?”武松抱拳道:“不敢当,侥幸而已,称不得英雄。”脸刷地又红了。青姑娘噗嗤一笑,说道:“哥哥灭得大虫,似乎却怕了奴家。呵呵,奴家当真比老虎可怖么?”“是老虎可怖。不是,不是,是姑娘更……可怖!错了,错了,姑娘与老……老虎两码事……”武松愈发说不清楚,前言搭不上后语,生生把自己给绕晕了。青姑娘则笑了个花枝乱颤,就差眼泪没有笑出来。
武松但觉浑身冒汗,惟讷讷地陪笑几声,干巴巴的,连自己也听不进去。
良久,青姑娘才止住笑,忍俊道:“哥哥憨厚的神色,谁家姑娘都会喜欢的,包括……包括……奴家!”后边“奴家”二字,细得像蚊子。
武松以为青姑娘还将继续取笑下去,不想竟是说了私房话,温润如酥,点点滴滴,全都落在了心坎里。两人各自羞低了头!
“吵死人了!”砰的一声,虚掩的门扇被踹开,那暴躁易怒的女汉子叉腰踱步,立在当前,眼睛瞪得圆滚滚!“一对狗男女,滚回家去发浪!欺负老娘没男人吗?哼!多的是!”
武松罕见的不动怒,反倒对这样的污言秽语甚是享受——只要能够跟青姑娘扯在一起,想骂一辈子也可以。青姑娘见武松没听见似的,也不觉得多少意外,当即起身施礼,声喏道:“得罪了。奴家与这位哥哥只是初见,因为投缘,一时忘形,并非甚么苟且之事。”“当真?”“句句属实。”女汉子突然哈哈大笑,“既然他不是你的,姐姐我可要动粗,将他抢回家里当相公了。”
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而且突如其来,没有人料想得到!却是在话刚落尽时,意外再度发生。女汉子突然探手望武松抓来,出招奇快无比且诡异。所幸武松略有防备,一个缩肩侧首,生生避将过去。同时右掌横出,扫向敌方手腕。女汉子哼的一声,回掌切下,竟是势大力沉,不亚于男子。武松慌忙回防跳开,立了个门户,凝神应战。青姑娘则避在角落,瑟瑟发抖。
“师父快回来,有人来踢场子了!”女汉子倏地抽身,正想夺门回赶,蓦地见得一人挡在门口处,怀里抱着一小伙,正傻傻笑着。
“放下他,饶你不死!”来人讷讷道:“你家这……位小哥贪玩,老夫怕他走失,特地送人过来,兼赔……礼道歉。”
来人六尺左右身高,胸板横阔,就像似一个立方体,约五十出头年纪,看来一脸正气,而说话却不清不楚,显然不擅言语。女汉子再次警告道:“放下他!”似乎底气不足,遇上这等墩实厚重之人,简直无从下手。
“甚是。这就放人。”果真松手。那小伙脚一沾地,登时像踩了风火轮一般,腾的闪在女汉子身后,窃窃嘻笑。“好狗不当路,你还不滚蛋?!”那墩实壮汉讷讷道:“他顺手偷……借走了老夫身上一枚玉佩,请小哥写个字……字据为……凭借。”
武松竟然没能看出那一瞬的小动作,登时暗自叹息,心想:“这憨厚之人显然高深莫测,而那小伙子身手也够快的,竟在落地脱困瞬间顺手牵羊取了玉佩,显然出自名师。适才若是与这女汉子比斗下去,恐怕也讨不到便宜。这些人究竟是哪个来路,当真匪夷所思!”
女汉子回首往小伙儿一瞪,训叱道:“这些下三滥的鸡鸣狗盗之事,乃武学入门,最是基础。至今不见长进,出手便被识破,叫师父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武松与青姑娘对视一眼,暗自好笑,“这是甚么歪理逻辑?”
那小伙见女汉子动怒,也便乖巧了,当即将玉佩抛了过去。“谢谢!”墩实壮汉正待接住,背后却凭空探出一只手来,抄了玉佩就走。壮汉闪电般转身,追了出去……
厢房里,又只剩下武松与青姑娘两个人了。经这么一闹腾,谈资多了起来。武松道:“这壮实而厚道的前辈应该是位武学高人,适才那闪电转身,武松不能及也。”青姑娘讶异道:“哦!还有比哥哥更强的高手?”
显然不是取笑,而是涉世未深的单纯——对于武侠江湖这番天地,她几乎一片空白。
武松安慰道:“武功高低也不一定就能左右事态的发展,要相信正义能够战胜邪恶。青姑娘的事,武松拼死也会去努力,既便对方是‘四尊者’、‘五侠客’、‘三恶人’!”
“嘤咛”一声,青姑娘竟啜泣了起来。“奴家不让你死,奴家的事可以不去办,只要哥哥活着,陪在奴家身旁……”
看她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随时都会被风吹走,又哭得这么伤心,武松顿时柔情满溢。心想她流落他乡,又失散了妹妹,自己若不担当起来,她还将怎么活下去呢?!
如果没有女人,男人将失去争强好胜的动力。青姑娘不仅是女人,而且是女人中绝无仅有的极品。如果真有女人能够倾城倾国,那就只能是青姑娘了。或者,二三十年前名动江湖的那个师清玄,也可以。只是,不曾见过,青姑娘却是实实在在的存在。武松好像忘了自己应该担负石挺及帮中兄弟十数条人命的血海深仇。这一刻,他眼里只有青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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