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一抹残红,请府尹‘滕王阁’里看落霞。备一壶烈酒助兴。”纸条是一小女孩送来的。陈文昭摸出几个碎银打赏,反复念了几遍。一旁惊诧了武松,嚷道:“一抹残红邱向松,居然又来下战书,这厮忒也狂妄,武松愿意代大人赴约!”陈文昭摇头,说声“不见得是他,另有其人吧。”转儿将纸条递于晴翠。“晴姑娘怎么看?”
武松依赖于追梦,陈文昭依赖晴翠,似乎成了生活与工作习惯了。晴翠神色凝重,闷声不吭,似乎拿不定主意。周遭一众军健见陈府尹如此看中一位小姑娘,尽皆啧啧称奇。陈文昭终于忍不住了,说道:“八成是蓝衣社那施邪术的高个老者撂话威胁。时间是清楚了,只是这地点在哪儿?”尽管拿不准是否有个蓝衣社,既然习惯了这种猜测,也便成了自然。
晴翠幽幽应道:“那地点,就在‘秦淮人家’三楼‘滕王阁’厢房。”“哦,才来几天,竟比干爹熟络。后生可畏呀!”晴翠略一犹豫,回道:“干爹取笑了,女儿数日前与石挺哥吃的最后一餐饭,就在那儿!适才看到那名字,一时心里不是滋味,所以慌神。”“原来如此,本府誓将那邱向松缉拿归案,公审开斩,为死者家属讨回公道。”晴翠闻之跪地,叩了三拜,说道:“晴翠高攀了,从此不叫府尹,改口爹爹!”陈文昭哈哈大笑,俯身将晴翠扶起,朗声道:“诸位同僚将士,今日破解赵府秘密,而今又收得一德才兼备之义女,可谓双喜临门,三生有幸……”一旁夏日阳、武松等人纷纷声喏贺喜。
没有追梦这个目标,夏日阳与武松数度生死大战的敌我之仇,也便搁在一边。
一整个下午,武松进进出出跑了几趟,始终不见青姑娘影子。昨晚的约定,今日下午府衙前相见,仅剩泡影,心里的担忧不敢与人言说。
日近黄昏的府衙,陈文昭、董平、夏日阳、武松、晴翠等人兀自争论,之后,终于有了统一答案:鉴于陈春景、夏文长、祝师爷、祝延东、祝平北等人被掳西禅寺,敌方曾递纸条声言要陈文昭去换回人质,而今又递来纸条相邀陈文昭去“滕王阁”看落日,两件事颇有相同之处,对方是谁呢?聚焦在那施邪术的高个老者身上。因为他有这个能力。甚至这人很有可能是蓝衣社舵主易小楼!
关于傍晚“藤王阁”之约,涉及如何保证府尹大人安全,仍然众说纷云。陈文昭淡然地呷了口茶,说道:“别争了,无须任何布控保卫,老夫只当赴朋友之约,吃个晚饭便是。诸位好意,自当记在心里。今晚只愿对方能透个口信,知晓失联人等尚且安康,足矣。”众人连呼不可,而晴翠居然表示认同,并补充道:“依敌方能力,想不利于府尹大人,似乎不是难事。至于为何要大费周章,既掳掠人质,又请吃饭的,尚且想不明白。所以,如大人所说:当是朋友请客吃饭便是。并因此彰显大度,蔑视之!”“知我者,晴翠也!哈哈哈……”
晴翠将干爹陈文昭送至“秦淮人家”门口,便退至对街铺面,候着。她相信,府尹大人不会有事,因为对方有求于他,致于所求何事,有多大,不清楚。
一抹残红在天边,风景唯美,人却无聊。无聊的人是晴翠!她的一双眼睛在赵宅与“秦淮人家”这段街面巡睃,至今不见那假想的高个老者现身。本是意料之中的事儿,终究还是想发现些甚么。人总是这么地矛盾着,自寻忧烦。其时正是顾客盈门之际,三三两两有男有女,过江之鲫般鱼贯而入。晴翠心想,若是没有这许多变故,“晴翠石锅鱼”可能开张了,生意也会这样好。而爹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客人,应该会手忙脚乱;追梦定当会撸起袖子来帮忙,他那身快过鬼魅的轻功,若是用来端茶送菜,一人包管顶十个……
蓦地,十几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出现在视野里,领队的那女子约莫廿十五六岁,身段婀娜,走路却大大咧咧,不知在叽咕着甚么。晴翠心里一咯噔,倏地想起那帮意图对追梦不利的人儿,对了,一定就是这伙人!当即跑往拐角处告知武松。两人本已改头换面,此时一前一后走在一起,倒也像公子与奴婢。甫一入内,三楼“滕王阁”前廊道已经吵嚷了起来。晴翠抬头一看,正是刚才入内的那十几人。而门口阻挡去路的,是位黑衣青年。其人约四五十年纪,中等瘦削,笔直挺立,腰间搭膊处插着一柄短剑。最吓人的是那张刻板的脸,没有肉,阴沉沉的像死鬼,这让远处的晴翠,不寒而栗!但见领队那女汉子霍的拔剑在手,喝道:“众位小徒退后,看为师怎生教训这位……这位不知好歹的……鬼怪!”黑衣青年还是没有表情,也没有拔剑,只拿眼睛瞪着,冷峻似电闪!
他的确不用拔剑,他的两只眼睛就是两把出鞘的利刃,原本死灰空洞,此时却光闪闪,冷嗖嗖!
“住手。本府尹在此,岂容尔等当众放肆!”自“滕王阁”厢房里走出来的是陈文昭,身后跟着一位瘦削少年,生得脸白唇红,精致无匹,不知谁家公子。陈文昭复道:“不就是个吃饭的厢房嘛,何须动刀动枪呢?让给你们了。”女汉子似乎被镇住,忘了回应。
其时武松与晴翠已经走出三楼梯口,看了个背影。见陈文昭及其两个陌生人入得隔壁“牡丹亭”,便悄悄靠了过去,招来女使,在紧贴“滕王阁”处,另开一间。
话说陈文昭等三人入得厢房,那瘦削少年招呼陈府尹入座,挥手示意黑衣青年外边候着。陈文昭不通武功,反倒对这冷森森的青年没有多少惊悚的感觉,当即从容相邀:“一同用馔谈天,无妨。省得外边惹事。”那青年揖礼回道:“不敢。”声音干涩难听,人已退出门外。
“凡事忍让,切勿逞强,有官府撑着呢!”陈文昭一身正能量,哪管甚么黑道草莽,悉数当子民看待,气场一时无人能及。
主客瞬间被倒置。对面俊俏少年暗自喝彩,却也不甘示弱,“府尹大人可知支在门外的人是谁?”陈文昭嘿嘿一笑,转而腔调骤变,说道:“平常大宋子民一个。在东平府辖区,陈某便是最大的官,甚么都可以管!”“据在下所知,大人连自家公子的去向也管不了,谈何……”陈文昭截口道:“叫你家管事的过来,但凡陈某能答应的,一定满足。若是伤了无辜,尔等也休想飞出东平城!”“大人莫急,在下就是管事的。”“哦,阁下不过是位小姑娘,倒让本官看走眼了。”“有眼力。在下确是一位姑娘,廿十五年纪,不算小了。若是大人看得起,可以收了当小妾,也无妨。”声音娇嗲腻人,香艳无边,陈文昭竟也倏地脸红。当即收摄心神支开话题,“姑娘言说备有烈酒,怎不共饮几杯,让本官提提胆气呢?”那姑娘冲外边招呼道:“吩咐上馔置酒。”回过头来,盈盈笑道:“听说大人断案如神,猜猜民女所谓何事?”“还用猜吗?无非是绑架勒索呗。直奔主题,无须绕弯,把条件说来听听。”对面姑娘登时笑了个前俯后仰,良久停止住,说道:“大人太有想像力了,民女写出的那个纸条里,可有过绑架勒索的字眼吗?”
陈文昭发觉自己过于浮躁,当即稳了下情绪,自嘲道:“本官过于想当然,还请姑娘明示。”“好吧,民女并非匪人,只是有事求于大人……”
蓦地听得门外掌风呼呼,动人心魄,竟是震得窗纸碎成片片,似落英纷扬。陈文昭正待出声断喝,对面那姑娘已经闪身晃了出去。其时武松、晴翠及“滕王阁”里那十几人已悉数冲在廊道里。恶斗的双方,竟然有一人是失联多日的丹青妙笔柳时春,另一个正是那守在“牡丹亭”门外的黑衣瘦削青年。此时两人已自三楼斗到底下那中央平台上,而周遭事物被打得碎屑纷飞。武松暗自吃惊,不曾想柳时春的掌力竟然刚猛如斯,似乎不落于夏日阳那“夏日纯阳功”。看他掌风似狂飙袭卷,激荡得敌方衣袂翻飞,人儿似风雨中一叶形将倾覆的扁舟。晴翠道:“那黑衣青年一定是残剑商秋了。那晚两人追逐至今,打斗到哪儿,无人知晓,而柳前辈应是认定江水岸的失联,是商秋一伙所为,因此一打照面便往死里打,以致双方均无暇亮出兵器。”武松点头认可,探手拔了佩刀,随时助援。
曾经打过照面,却是没有机会看清楚,此人果然是残剑商秋!
话说这残剑商秋亦非浪得虚名之人,尤其那身法快逾鬼魅,虽被柳时春掌力罩住,略有滞阻,仍然能在间不容缓之际晃过。场面上,柳时春占了上风,招招紧逼,威势惊人;商秋似乎苦苦避让,勉强支撑,数次试图拔剑,已经碰触到剑柄了,终究稍纵即逝,徒呼奈何。看来,输赢只在谁人能够恒久绵长了。
“师父,那瘦猴(商秋)忒也可恨,咱们要不要帮那玉面郎君(柳时春)?”“别瞎掺和,这两人的武功在‘五侠客’级数之列,非‘四尊者’与金大哥莫敌,为师也爱莫能助!”“师父您不是说过,非风流英雄不嫁吗,弟子观之,这玉面郎君正是此等人物,切勿任他毁在贼人之手。”女汉子板脸瞪眼,叱道:“啰嗦完了没有,为师这便去帮他。”距离武松与晴翠很近,句句听得清楚。师徒俩这般搭话,几乎令晴翠笑将出来!他们,是哪个门派何方神圣呢?
但见女汉子霍的拔剑提纵,苍鹰般俯冲下去,势同皂雕搏兔一般。另边厢,廊道里也飞出一瘦削锦绣少年,身法亦是快逾闪电,掣一柄短剑直指女汉子背心,嘴里嚷道:“贼婆娘休得逞强!”
“师父小心,谨防小子偷袭!”众弟子齐声叫喊。女汉子闻得风声劲急,不敢怠慢,单足往木梯扶栏一点,一个侧旋转身避让,顺势兜回刺出凌厉的一剑。
那瘦削锦绣少年,便是与陈文昭对面议事的女子,那个女扮男装的公子哥!直怔得陈文昭作声不得,心道:又看走眼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锦衣少年见女汉子一剑刺来,看似平常无奇,却是无法出剑挡格,而自己的去势已经难以止住,身形也改变不了,惟剑走偏锋,当头迎上。暗声惊叫,“完了。”是个两败俱伤的局,别无选择!
怎知女汉子亦是同等心悸,人在虚空里,电光火石间难以移形换位,眼看双方形将同时毙命!却在此时,商秋与柳时春双双出手,各自轰开一柄剑刃,化去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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