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了口血,我并没有在意。我只是觉得累,回到工棚,一个跟头躺在铺位上,觉得腰和腿全像折了一般。解开上衣,看看膀子勒得又红又肿,有的地方已经烂了,往外冒着黄水,嗓子干得难受,就像一团火苗呼呼往外蹿。
“开饭了。”外面有人喊。
有个人把饭打来了,又把窝窝头和粥碗放到我的手里说:“就热快吃。”
我一点也不饿,直想喝水,把窝窝头和粥碗放下,走进伙房,在墙角那个大水缸里,舀了满满的一大瓢凉水,咕咚咚喝了下去,还想再喝。
工地上那个女孩正站在这儿,一把把水瓢夺过去,说:“有开水,喝凉水要闹肚子。”
到了这个时候了,别说闹肚子,宁可拉肚子拉死,守着水也不能当个渴死鬼呀。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又从她手里夺过瓢,仰起铁黑的脸,直起驴一样的长脖子,张开起了很多泡的大嘴,把一大瓢凉水高高地举起来,哗哗啦啦地倒进嘴里。
女孩说:“没有见过这样的人,这么执拗。我看你就欠揍,再不听话,我就让麻子哥揍你。”她说着,还笑了笑。
我没有回话,只是看了她一眼:她身材不高,模样也不算漂亮,但是那双眼睛很有神,亮亮的,闪着让男人一看就非常喜爱的光。
回到工棚,我什么也没吃,像只死狗似的躺在铺位上,把身边的一本书放在枕头下,叉开木头一样的腿,伸开直棍子一样的胳膊,闭上死人一样的眼,一句话也不说。这时候我只希望身边没有一个人,没有一点声音,让我安静地躺在这儿,稳稳当当地睡个痛快觉,睡他一个昏天黑地,睡他几天几夜,那怕是一直睡死过去,永远不再醒来,也是一种福份,也是一种享受,也是一种满足。
这会儿,有人又和我开起玩笑:“你看,那个那个女孩又向这边看了,她看的是你。你知道她为什么老看你吗?她心里想你,想得好痒啊。傻小子,还不快过去。沉这个机会,把她拿下来吧。要是拿下她,你小子这辈子的福就算来了。要那样,还愁什么将来?要那样,她爹是大老板,你就是二老板啦。要那样,你就会混身上下都是钱,出了门有小姐陪着你,回到家有她陪着你。嘿,多神气,多舒服哇。别看这一会儿,你跟俺们一样推着大车子,成天累得呼哧呼哧的,跟个牛似的。时间长不了,你就神了。到那时,可别忘了在一块受苦受累的哥们就行。过来,我看看,你的福在哪儿长着,噢,在耳朵锤上。你的耳朵锤这么厚,这么大啊。”
人们又是一阵大笑。笑得好开心,好痛快。
在人们的大笑中,我得到了满足,得到了一种超乎寻常的快感。我第一次体会到,人生真正的快乐是什么?是你做的事情被人们承认,是你的人生价值得到认可,是你所处的那个群体把你真正当做一个人。这种快感,这种满足,像是一种强有力的东西,紧紧地拉着我心。这东西是什么?是一根强有力的弦,它能够伴奏出最美的音乐,能够流淌出最美的歌声,这音乐,这歌声让我振奋,也让我陶醉。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