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一直想着老父要买仪器做实验这件事。觉得老母的话是对的,老父确实有点古怪。他想起老父这一生的所做所为,觉得自己如果以前对老母说的话还有所怀疑的话,那现在他已深信不疑了:老父确实是个古怪的人,而且他的古怪也一影响了他,影响了整个家庭,损害了这个家庭的形象。他觉得古怪与无知或愚蠢相比,古怪给人的印象更差,给家里造成的伤害更大。正是因为父亲的古怪,他们三兄弟继承了他的基因,所以他们三兄弟也有些古怪,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想到这里,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天他一天的心情都不好。直到晚上,他还时常想起早晨与老父争吵的事,脑子里总浮现出“古怪”二字,且挥之不去。这令他不胜烦恼,同时也感到前景一片暗淡。他想起了自己改的名字——柳景暗,突然觉得很幽默,于是在黑暗中自嘲的笑了。这晚很晚他才睡着。
一天上午,天仍是阴沉沉的,没有下雨,但时不时刮一阵北风,很寒冷。吃了早饭,柳烟说又要到村后面的山野里去玩。今天是周日,不用上学,自从那天下午跟爸爸到村后的山野里玩了一个下午后,她爱上了那里。她喜欢那里的野菊花,喜欢在那里无拘无束地玩。于是,父女二人出发了。这一次,柳景谙没有经过村外的公路和胖女人的便利店,从村子南面的水泥小道上去,而是从自家的北侧,沿着一条几乎早已废弃不用的石级路上去。他们先是走一段小路,然后再走一段横路,便到了那条石级大路上了。石级大路几乎与山坳里的每户人家相连,它的两侧长着梧桐树,香椿树和苦楝树等落叶乔木。此时已是冬季,石级几乎落了一地黄叶,父女俩慢慢地在石级路上走着,一边谈话一边欣赏村里和远处的风景。这条路柳烟以前很少走,因此今天跟爸爸走在这四处是枯黄色落叶的路上,感觉新鲜而兴奋。
走了一会儿,柳烟把书放进衣袋里,然后掏出了她的宝贝镜子,边走边在镜子里看,爸爸提醒她小心走路,不要跌跤了。柳烟说她会小心的,她说她从镜子里看周围的世界非常有趣,因为世界变小了,它既陌生又有些神秘,与镜子外面的世界很有些不同。爸爸说自己小时侯也与她一样,喜欢从镜子里观看周围的世界,甚至为此到了痴迷的程度。不过他的“镜子”则更小,是那种订壁画的图钉。接下来,景谙给女儿讲述自己小时用图钉观察世界的故事,在一旁的女儿听得很入迷。爸爸告诉她,他小时候,爷爷正在学校里教书。爷爷喜欢,家里买了许多的书,也买了许多的画。这些画爷爷用图钉将它们钉在各个房间里的墙壁上,剩下的图钉则放在抽屉里。有一天,他发现那些小巧而精致的金属小图钉光洁的表面可以映出周围的景物,他于是觉得非常好奇,便经常用它来观察周围的世界,正如她现在用镜子来观察周围的世界一样。
“爸爸用图钉看世界,我用小镜子看世界。”柳烟摇头晃脑地说。
“有其父,必有其女。这就是遗传。”爸爸说,“我把我的个性与爱好遗传给了你。”
父女俩说着,已来到大路三分之二处。在大路的左侧,在几棵枣树旁边,有一座土砖平房,这是村里一位孤寡老人的老屋,自从他老人家几年前去世后,这座房子已经不住人了。此时老屋宅右边的房门开着,柳烟出于好奇,便走了过去,她来到门前,看到整个房间里堆满了稻草,一只黑母鸡正在里面下蛋。
“这是谁家的母鸡在生蛋?”女儿在那边问。
景谙听了也折过去,他在门口看了一会儿,“应该是庚狗家的母鸡”。他说。
过了一会儿,他来到屋子的侧面,这里有一根自来水小钢管,小钢管有好几个接头。他家的自来水也是从这根总管里分流出来的。他站在水管前看了看,便和女儿返回到大路上。这时他们发现前面的大路上走下来两个人,他们正是柳谷清的妻子黄梦玮和她的儿子诺诺。此刻母子早已看到了从下面走上去的父女俩,年轻的母亲正站在一旁向这边的父女俩微笑着,儿子则拿着母亲的手怔怔地望着他俩,另一只手中则拿着一只1.5升的矿泉水瓶。
“你好!你也知道这条路呀。”柳景谙主动与她打招呼。一般来说,在初次与人打交道时,他总是主动而热情的。
“是呀,我到柳村来了三个多月了,也应该知道了。”黄梦玮笑说,四人慢慢走近了。
“你们去哪里呀?”柳景谙问。
“去你家买酒呀。”她说。“你们这是去哪里?”
“去村后的山野走走。”他说,望着她儿子手中拿着的那个矿泉水瓶。“上次给你爸爸打的那些酒他全都喝了吗?”
“是的。他几乎每餐都要喝,我谷清每次打电话回来总是叫我别让他喝,可我爸爸就是不听。”她笑说,然后还加了一句:“而且他还只喝你家酿的酒,其他人酿的酒他不喝。”
景谙笑望着她。她公公几年前患了中风,有严重的后遗症。即使如此,他还是爱那杯酒,听母亲说,有好几次,因为喝酒,他差点出了事。
两人聊了一会儿,她要走了。这时,景谙想起了什么,便问:“你上次在我家打酒时,放的手机铃声叫什么音乐?”他问。
“哦,那是华为手机的铃声,叫什么〈新鲜空气〉。”她答。
“这个铃声不错,我也想把它设置成手机铃声。它使我想起了过去某段遥远的时光。”
“哦?”她笑望着他的眼睛。“你用的是华为手机吗?”她问。
“不是。”
“那就有点难了。”
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然后两人又聊了几句,便分开了。母子俩沿着石板路朝下面走去,而他与女儿则继续往村子的后面走去。
一路上,景谙有些心不在焉。他心里想着刚才与谷清的妻子黄梦玮的谈话,回想着刚才与她的谈话时她的微笑。“她是江苏人,却嫁给了柳谷清做妻子,如今也到这寂寞的山沟里来了。”想到这里,他突然下意识地笑了起来。
“爸爸,你在笑什么?”女儿问。
“没笑什么。”他望女儿一眼,“烟烟,我们走快点。我在前面走,你追上我。”说完,他朝前面大步走去,女儿在后面追着,不一会儿就追上了他。
他们从谷清家前面的大路走过,然后从南侧绕过村子,进入后面的山道。今天他们换了一个地方,从村子东北侧的小道往上爬。开始时,小道两旁是村民围着竹篱笆的菜地,往上去一点是村里的几块稻田,一条小溪沿稻田的一侧而下。经过稻田,再上去一点,就是大片的山坡,这里到处是退耕还林后的小树林和一片片草地,草地四处也是成片的野菊花。这里就是他们今天要来的目的地。
烟烟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像昨天一样,她把把书本丢在草地上,然后兴高采烈地掐了一把野菊花,拿着花束又笑又跳,还对灌木丛上的鸟儿说话,高兴得忘乎所以。
“这是村子附近最棒的一个地方。”景谙望着远处对女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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