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路上,一老一少,一右一左,前肩后首而行。老者信手将书递给少年人,宣凭连声道谢,忙收入怀中。
拾阶而上,老者健谈,从姓名籍贯,到家境身世,刨根问底。宣凭并不厌烦,一一如实作答,自己没有不能说的秘密。
红袍老者,本是饶有兴趣,听着听着渐渐沉默不语。可怜的孩子,本是大富大贵之命,却无罪受罚,苦了你啊。可听宣凭的语气,并无丝毫怨天尤人,反倒乐观向上,时不时还自嘲戏谑,像个说书人。
老者欣慰,听宣凭娓娓道来,频频点头回应。心中却不禁好奇,这孩子口口声声的“先生”,到底是个什么人。
边聊边走,不知不觉就到了山顶。蓖蓿山十万大山,却并不拘泥于一派。夔门峡南北千仞壁,顺纵深而入,山山不连,却彼此相近,如碑林般鳞次栉比。座座碑山,拔地而起,山顶平缓,郁郁葱葱。待到雨烟雾绕时,像一个个仙岛漂浮在云雾之上。
山中气象,万千莫测,此时,白雾升腾,将山顶笼罩,一丈之外便看不真切。宣凭眉心微紧,环顾四周,老者走在头前,背身说了句随我来,便遁入前方雾中。
“仙长……”宣凭轻声唤道,却毫无回应。
雾越来越浓,腰下双腿朦胧,膝下两脚不见,伸出手臂,五指都变得模模糊糊。
宣凭放缓脚步,前半脚接后半脚,重心降低,慢慢向前挪。虽瞪大双眼,除了自己的胸口啥也看不见。宣凭将注意力集中于耳鼻和脚底板,微微打开双臂,一步一趋。
虚空中如白纱素帐翻抖,仿佛云中龙遇上了雾中龙,打得不可开交。只有鞋底碾动砂石的嘎吱声,能带来些许安慰。宣凭俯身下蹲,在脚边附近的地上,抓了一把砂石攥在手中。
耳边传来哗??吱扭扭的声响,宣凭屏气凝神,将剑挎转在胸前,又加了几分小心。
全神贯注之时,前腿刚迈出去,只觉得脚底一空,汗毛倒立。宣凭眉心一紧,却想起先生当说书人常念叨的那句话,舌尖顶住上牙膛,丹田叫力一团混元气。
宣凭搞不懂啥叫混元气,只是顺势将上身探出去,踩空那条腿借机屈膝后蹬,稳住身形。他轻吐一口浊气,缓缓复原站定,捻出几颗攥在手中的石子,向前面不同方向抛出。第一颗无声,第二颗也无声,第三颗啪嗒,嘎啦嘎啦。
少年人听音辨位,循声挪过去。脚尖小心翼翼地向前试探,踩实之后,又碾了碾,轻扣两下,砰砰作响,脚感不同于山路砂石。
“木头……板?”宣凭喃喃自语。耳边又响起吱扭扭哗??的声响,宣凭嘴角一勾,心中了然。
宣凭打开双臂,手心手背上下摸索,冰凉湿润,两条铁锁链在雾中若隐若现,果然是一处吊桥。
有了抓握,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宣凭双手攥稳锁链,脚下仍加着小心。少年人推测,说不定前路还有木板中断露空的地方。
可走了好一阵,都相安无事,宣凭渐渐加快步伐。吊桥呈下弦月形,下坡走到底,到了桥的中间。依旧云浓雾浓,宣凭轻吐口气,打算快步过桥。
忽然,桥身摆动起来,先是上下起伏,紧接着左右摇晃,同时桥面中轴扭转,一脚低一脚高,而且幅度越来越大。虽手抓锁链,但位于桥中央,起伏摇摆更加剧烈。脚底板时而下沉,像灌铅注铁,时而上浮,似腾云驾雾。
宣凭眼神一凛,耄耋老者不该如此顽劣,跟他一个半大小子玩什么恶作剧。转念一想,不是老者,那会是谁。不管是谁,此刻必须慎之又慎,桥面距地少说也有三四十丈,掉下去神仙也救不活。
宣凭俯身半蹲,随晃动一同摇摆,不一会儿,对方可能是累了,摇晃戛然而止。宣凭站在原地不动不响,倒要看看对方下一步想干什么。
头前不远处,传来轻微响动,难以察觉的脚步振动越来越近。宣凭被对方一通戏弄,也起了暴脾气,静静地轻轻地提足一口气,待脚步靠近约摸一二丈的时候,骤然大声暴呵,怒火迸发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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