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雨夜留洼,却道阴天,满天冷白。
医生出了门。
现在还很早,六点没到,但她一直都不是睡得沉的人,空气依旧浸着潮湿,身上的鳞片都覆了些露。
也有人起得更早,比如这家小平房,窗户里冒着热乎乎的蒸汽,矮小佝偻的身影正在那里忙碌着,一个个面团儿在他手里滚成球,塞进了蒸笼里。
人总是要活的,要吃,要穿,要生活。
那只黑色的猫也蜷在这平房的门口,见她来了,唤了一声,钻进了屋里。
佝偻儿这才看见了她,流畅的动作忽地忙了起来,像是流水线上混进了一根刺,好一阵才停下来,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蹒跚地走到了窗前。
医生举起了一个碗来,还有一根宽布条子。
“老样子,小蒋。”
“好嘞。”
佝偻儿接过碗和布,摆在窗前,掀开了一旁的蒸笼,夹了六个紧实的馒头出来,裹进布条里,又开了一张躺炉盖,里面是一大块圆宽的米糕。他拿起刨刀,沿着那米馅儿的顶上一转,便卷了一大条米皮下来,挑进了碗里。他又颠了个圈儿,畸形的驼背如陀螺般灵活,一下便转到了海碗辣油前,将米皮往里一浸,一提,白晶的身上便披上了鲜亮的红盖头,再一旋,便卧进了碗里。
这陀螺还没停下来,又转到了滚水的筒锅前,从里头捞出了一挂青菜,盖在了粉上。
医生早上总会来买早饭,也总会要烫几根青菜,他也总会早早地准备好这些食材,给这碗红油上添一道亮眼的鲜绿。
“稍等,马上好。”
他拿了个瓷碟,把碗扣严实,又从蒸笼里摸了两个滚热的鸡蛋出来,一块递了出去:
“这是今早才进的,爷爷说要给医生你补补营养,价钱还是老样子。”
医生没话说了,只是看着那两颗刚捞出来的鸡蛋,圆胖水润,亮滋滋地闪着光,只让人觉得自己的舌头掉进了食欲的池塘。
“谢谢。”
她终于还是点头了,从衣兜里翻了个绣花绢包出来,小心地打开布角,细细地数了一遍角分,又一枚枚地捻起来,似是怕有那么几枚硬币粘在一块,才将它们一枚枚地排在窗台上。
佝偻儿也不厌,转头继续和面去了,等听到一声猫叫,再抬起头,窗前就只剩下那只黑猫,守着那一排旧硬币。
再过些时日,这些钱又会回到医生那里,再在某个早晨回到这个窗台上,像是一个简单而坚实的城墙,它并不像内城那样华丽崇高,而是那绵延于警告中的外墙,朴素地圈养了平凡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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