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醒了，但是思维还在沉沦。当路德维希重新回到马车上的时候，他还没有适应椅子上的触感，就像意识被装进了陌生的躯壳里。他站起身，推开了窗户，窗外比死寂的海洋还要寂静，只有风莫名的絮语。
他很熟悉这种氛围，锚前所未有的活跃，仿佛伸手就能扯开现实的裂隙。路德维希聚集了自己的灵性，用手狠狠地敲了敲老修士的头。
他的脑袋在墙上磕好几下，发出了沉闷的响声。他逐渐睁开了眼，疼痛感把托马斯的意识带回了现在，不是过去也不是将来，他张开了嘴，露出了黄色的牙齿和红色的舌头，白色的气泡在嘴里蔓延：“好疼啊，路德维希！”
“抱歉，”路德维希揉了揉自己的手，上面红了一片，“事急从权。”
“下不为例，”托马斯修士用手按了按略微肿大的伤口，体液在他的意识之外缓慢的尊崇着他的本能，他感觉到了背后有些冷，“你看见了什么？”
“我？我没看见什么，只看见了奇怪的东西，”路德维希皱起了眉头，“我们还是先走吧。”
“悉听尊便，”老修士身旁的灵性涌动了起来，他似乎在净化存在于记忆之中的东西，“我们要去哪？”
“我们去找尤皮特组长，这里的事情不是我们能处理的了。”路德维希领着托马斯修士往回走，然而他们却离街道口越来越远，那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远，而是意识上的远，他开始觉得自己走不到那个足以逃出这片场域的位置。
这片场域逐渐自我展示恶意，他们开始听到房子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打开了门，但是他们的眼睛却还睁不开。他们依照每天的生活过活，现在他们也像每天做得那样，指着路德维希的背。
路德维希先慢慢地走，假装自己是森林里的章鱼——但是他还没有埋进沙子就已经被盯上了。人潮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保持着一个合适的距离。他保持着沉默提速，用脚步敲动松动的石块。
他依旧被沉默的人群缀着，他们不疾不徐的保持着相同的距离，木然的表情显现出安详。原本几步的距离在路德维希的意识里无限被拉长，他觉得自己在动，但是却陷入了泥潭。
在他身前的街角，被遮拦的阴影渐渐被拉长，慢慢燥热起的风带起恐惧，路德维希看见了从眼角慢慢升起的另一个太阳——那是红色的和血一样的太阳。他没有做梦，他拉着托马斯修士的衣角继续像前面跑着，两股温暖的感觉在背上引出了汗水，随即变成滚烫的水，某种龟裂的感觉从背后刺痛的展现了它的存在。
路德维希咬了咬牙，他循着某种感觉撕开了现实和某个层界的帷幕。他直觉出了他是潜藏在意识之下的大海，是他觉得存在的东西，只不过以层界的形式展现在了他的面前。路德维希对此没有头绪，只有推测，在他看来如果潜意识在意识之下，那么意识就不可能直接认识到这一点，只能从某些特殊的情况下，比如意识缺位的场景下才能藉由本体的影子窥视见；而在这片被搅乱的灵性里，物质界和灵性的帷幕已经被削弱了，所以他才能从感受到那冥冥的感觉。
他打开了手边的一扇门，那扇门背后是另一扇门，他带着上气不接下气的托马斯修士进入了这宛如迷宫的门当中。他推开了一扇有一扇门，却没有看见托马斯修士慢慢变得凝重的脸。
“停下，路德维希。”
托马斯修士松开了他的手，一丝痛苦从他的眼神中溢了出来，他捂着发烫的额头，瘫坐到地上。
疲倦和汗水这时候追上了路德维希，他开始喘气，肋间肌传来了刺痛让他一度以为自己的肺部被骨茬穿刺，汗水从衬衫的缝隙里留下，在盐分的刺激下背后有点疼，混着血的液体在地上画出了一个不知名的图形。
路德维希不知道自己在哪，但是低语从他身后的门传来，这个局促的只摆得下三个门的房子突然一明一暗的闪烁，明明没有灯，却有火焰摇曳的触感。
路德维希在恍惚中听到了锁扣被钥匙扣紧的声音，他被一股庞然的巨力推开，一顶兜帽从光阴明灭之中勾勒出了自己样态，先是帽子下的头颅，然后是在眼睛的阴影下燃烧的火焰，最后是被斗篷笼罩的身躯。
硫磺的味道慢慢地从它身后散发出来，托马斯修士用手按住了自己的头，眉间青筋绽起。
在那个古怪的身影举起手的时候，路德维希感觉到了一阵尖锐的爆鸣，然后是寂静，前所未有的寂静，他甚至连血液的汩汩声都听不到，然后是火。
冰冷的火焰灼烧起了路德维希的头发，他脖颈后的一截都化作了虚无，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那烧灼灵性的痛感占据了路德维希的脑海，膨胀的痛觉在时间的尺度上占据了他的意识。然而一只手按住了他俩的脑门，清凉感从指尖和皮肤的交汇处传来，冷冽的像一杯冰水。
“快走吧，放弃你的意识。”谢林教授最后的耳语推动着路德维希和托马斯修士往另一扇门里走去。
他没有回头，也就自然看不到那个站立的斗篷被谢林教授分解的事实。他眯着眼，用灵性在瞬间把恐惧的意象解构进了那潜意识的大海之中，变成了时不时激起的浪花——这么说很不准确，他只是把它还原到了某种力比多之上，他觉得自己做得到，所以就做到了。
路德维希脑内不断膨胀的痛觉占据了他的思维的全部，他放纵着这股痛觉攫取了意识的主导，但是他没有停下。支配身体的不仅仅是流淌的意识，还有晦暗的潜意识藏在察觉不到的角落，我们或许会忘记某些动作，下意识的擦眼镜，无意识的回答别人的问题，你忘记了，但是你也没有忘记。
所以路德维希能够拉着托马斯修士穿过墙、越过幻影、越过那些永远不会被意识所意识到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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