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所化的厉鬼,原本冰冷没有半点波澜的脸上满是怨恨,却看都没有看青年一眼,空洞无神的黑眼暴戾盯着解言。
身上的怨气和戾气更加浓郁,还在疯狂凝聚。
青年的道歉并没有缓解她的怨气,似乎还激怒了她。
似乎被青年的话勾起了心中的痛。
青年踉跄的叩首了九次,他的执念魂体之前已经被芸娘洞穿,随着叩首的完成,魂体也越来越虚幻,做完这一切,已经接近透明的魂体缓缓消散,脸上都是了泪痕。最后好像又看到了那年自己倒在街上,微笑着递给自己糕点,收留自己的少女,看到最后凄厉满脸绝望投井的红衣,最后的最后,庭院的槐树下站着提着血刃的男人,他的身后不远处躺着数具满脸怨恨,不甘的尸体,最后他举起手中了血刃……
心结已了,魂魄溃散。
女鬼动了,朝着解言袭来。
一缕黑发汇聚如利刃,先至,解言微微侧身,黑发擦身而过,没入了地面。解言微微招手,黑伞径直回到了他的手中,赤色的炁包裹着手中的黑伞往后一送,又挡下了再度袭来的黑发,伞身上挑,女鬼的黑发被伞身毫不费力的斩断,伞面也燃气了火焰,逐渐整把伞被火焰笼罩。
解言手中火焰笼罩的黑伞,伞身一转,挡住了女鬼的利爪,火焰蔓延至女鬼的双手,愈烧愈烈,似乎以女鬼身上的怨气为薪,让女鬼痛苦不堪。想要脱身,却被火焰笼罩的黑伞困住。
被斩落的黑发不知何时汇聚到了一起,直接从地下贯穿而出攻向了葛清,葛清万念俱灰,闭上了双眼。解言脚步一转,火焰笼罩的黑伞挡下了断发,将它燃烧殆尽。女鬼趁机挣脱了束缚后撤,苍白的双手上出现了焦黑的灼痕,身上的怨气似乎也削减了许多。
葛清额头渗出涔涔冷汗,脸色更加苍白,面前被火焰笼罩的黑伞,此时火焰已经褪出,取而代之的是一柄黑剑,剑刃薄如纸翼,但却没有剑格。
何人会用一把随时都可能伤主的无格之剑?葛清有些好奇这面具下究竟是什么人。
女鬼似乎尝到了苦头,没有选择再次近身,身后的长发如一杆杆长矛刺向了解言,解言摇了摇头,没有选择出剑,看着那狰狞低沉的脸,暴戾填满空洞的双眼,低沉的叹息了一声,道:
“李羡易,并没有抛弃你,也没有辜负你。”
女鬼的身子微微一动,眼低闪过了一丝清明,如锋芒逼人的长矛的锋利长发停在了解言的眼前。
嘀嗒,嘀嗒……
一滴滴水从黑发上滴落。
黑发无力的跌了下去,变的柔软,被女鬼收了回去。
只是身上的戾气并没有消散。
解言手腕一转,手中的“无格之剑”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本褐色兽皮为封面的书,解言随意的翻开了其中一页,里面夹着的是一沓书信,书页被书信遮盖处似乎还有文字。解言拿起了书信,念道:
“嘉靖四十一年,戚继光将军述职,遭泄密,身陷囹圄,李羡易率一十五人拼死殿后,斩寇三十七人,卫我武明,壮烈身死”。
“这是他写给她妻子林芸娘的信。”
解言松开了手,书信并没有散落下去。
这里是鬼域,属于她的世界。
书信无风自扬飘浮在空中,然后散开,如同一只只雪白的信鸽围绕在芸娘的身边,信纸一张一张的展开,这些书信迟到了数百年,最后一封染血的信停在了她的面前,她停顿了,芸娘颤抖着接了过去。
这是一封与妻书。
里面的内容,解言已经看过了。
芸娘卿卿如晤:
吾以此书向你求亲,吾与汝阔别已久,汝收此书时,吾已不知又随将军驻于何地。吾一生好书,好画,好花,亦好美酒佳人,但皆不及吾对你之心,而吾对你之心又不及对家国挚爱,如今大明海防蒙难,吾乃沪上子弟,理应捐躯赴难,七尺之躯,已许国,再难许卿。如今倭寇已成败势,我若能安然归来,必与你泛舟江南,此生不在分离。若吾无缘回来,勿要伤心,望你再择一良人终老,吾与汝之缘分来世再续。
吾之于你,仍旧是那句话,此生绝无生离,唯有死别。望珍重
夫李羡易。
信写好的时间是江南上虞城事发的一个月前,之前落款只有李羡易,而这最后的一封信则是夫李羡易,其中含义,不言自明,只是一直随军,没办法寄出。不久后戚继光述职途中遇伏,李羡易等一十五人战死,戚继光震怒,戚家军直指江南扫平倭寇,倭寇也走上了最后的末路,进入了最后的败犬的反扑和疯狂。
之前的书信被争风吃醋者有心扣留,芸娘并没有收到,本来收复上虞城后,芸娘有机会得知一切,可倭寇进入了最后的反扑,戚继光匆忙率军离去,只能交于他人,可之前扣留书信,又逼迫芸娘的人怎敢让他们知道实情,便拖延了消息和书信,散播消息逼迫芸娘自杀……
人心之恶,此时不言而喻。解言重重的叹息了一声,站立在原地。
片刻后,传来了低低的啜泣声,继而是凄绝哀宛的哭声,最后变成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芸娘捧着书信已经哭成了泪人
怨气和戾气随着眼泪坠落,化作黑气缓缓消散。
世间千人万人诽我谤我恶我,又何及你一人?
鬼域中的黑雾已经消散干净,没有了阴森森的感觉。
林芸娘身上的怨气和戾气已经随着眼泪消散干净,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穿着红色的刺绣嫁衣,脚上的描金绣鞋,花容月貌,还是二十出头的样子,黑发垂在腰间,双眼微微红肿,身体有些虚幻。
“这,这……”余定洲被震惊的不知该说什么,这已经超出了他的认知。
林芸娘擦拭干眼泪,视如珍宝般小心翼翼的收起书信,朝着解言微微欠身一礼,轻声道:“多谢公子。”
“姑娘清醒过来就好。”解言摇了摇头,声音一如往常的冷淡。
“不知姑娘可还有未完成的心愿?”解言沉默了些许,开口问道。
林芸娘微怔,本来想说已经没有什么心愿了,但握着那一份份迟到的书信,视线落在了一段文字上,鬼使神差的道:“我想泛舟江南,可以吗?”
葛清脸色一变,强打起精神,起身阻拦,急切道:
“前辈,不可。她危害太大,不能……”
解言却一挥手,无色的炁将葛清推开,葛清踉跄着退后了几步,不得不让开道路。
“我说可以,那便可以。”
解言手腕一转,手中的书已经消失,已经被火焰燃尽的黑伞再次出现,撑开了黑伞,抬眼望向了那身穿红色嫁衣的少女,柔声道:
“那在下便陪姑娘泛舟江南。”
“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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