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悄无声息的过去了,或者说,冬季是在我对信球舅姥爷的等待中过去的。
春天的序幕是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只有几个清晨,小村的天空才偶尔露出它原本的青蓝色,但不过多时,乌云就会再次卷来。我的羊已经吃了好几天的干草,它们或许比我更希望雨过天晴。
不久,也许是羊的祈祷显灵了,雨停了。
一个晴天的上午,舅舅和哥哥要去镇上赶集。再没有镇上的集市更令我神往的了,那里有稀奇古怪的商品和各式小吃,哪怕只是路过那些小贩的摊位,闻上一闻,我也会觉得心满意足了。
“可以带我一起去吗?”我委屈巴巴的看着舅舅。
“你会骑自行车吗?”舅舅问我。
“我不会,我可以放在后座上。”我说。
“但是,那么远的上坡路,我们怎么带的动你?而且,姥姥让你去放羊。”
“你看你的羊,好几天没有吃饱了。”哥哥指着羊圈说。
他们终究没有带我去镇上赶集。
我打开羊圈的栅栏,赶着羊群去和信球舅姥爷的羊会和。多日的小雨已经让池塘的水漫到了河岸上,我不得不卷起裤腿,赶着羊群从池塘趟过去,等我从浑水走出来的时候,我的小腿和脚踝上,爬满了长着墨绿色花纹的蚂蝗,如果是初次遇到这种情况,我一定会慌张的大哭起来,不过,这次我并没有慌张,因为关于蚂蟥我已经很有经验,哦不,应该说,我的信球舅姥爷很有经验。
信球舅老爷曾经支支吾吾的告诉过我,如果你被蚂蝗粘住了,千万不要使劲拉扯它们,因为它们的吸盘会越来越紧,甚至还会钻到皮肤里面去。所以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强忍着害怕,飞速的跑到信球舅姥爷家。
信球舅姥爷早已见怪不怪,他不出一声,脱掉鞋子,用鞋底使劲的拍打我腿上的蚂蟥,或者有时他也会用大蒜,使劲的蹭它们的背部。直到它们自己从我的腿上脱落,等他们掉下来的时候,鲜血会从被它们盘踞过的伤口流下来,舅姥爷就从火膛里抓出一把柴灰,胡乱的抹到我的伤口上。
不到一个晌午,伤口就会结痂。
当我和舅姥爷一起把羊赶出小村的时候,我们要路过一户神秘的人家,我之所以称之为神秘,是因为打我记事起,就没有见过那户人家的主人,作为我和舅姥爷共同的近邻,我俩都曾悄悄顺着门缝向他家的院子偷窥过,我惊奇的发现那个院子里摆满了各种鬼神的雕塑和佛像图画。那些看上去复杂精妙的画作总是在我幼小的心灵唤起恐怖诡异的景象。所以自那以后,我总是极力避免走过他家的门口。
整个上午,我都没有心思放羊,我一直幻想着镇上集市的场景,那里此时应是车水马龙,人多的就像大河涨水时的看客,且那里全是美食,凉皮,果子,油条,包子全都飘着诱人的热气,苹果,香蕉,饼干,应有尽有。我幻想着舅舅今天回来时,可能会带着其中的一种,我就不由的吞咽口水。
我把羊鞭递给舅姥爷,挥动着手学者他的动作告诉他,我要去村口接我的哥哥,我张牙舞爪的比划着手势,尽力的让他知道,他们会从集市回来,会带着各色美食或者有可能还带了稀奇古怪的玩具呢。可是,信球舅老爷也同时比划着手势不允许我走。
我将羊群丢给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我有丰富的经验让信球舅老爷接受我的要求——丢下羊鞭,一走了之。当我跑出几十米后,我大笑着无赖的朝他看去,他一定是在摇着头,嘟嘟囔囔的捡起我的鞭子。
我一口气跑到村口,张望着大路尽头的地平线,期待着能看到舅舅和哥哥的自行车,可是几刻钟的光景过去了,地平线上没有一个人。
正当我无所事事的在村口来回闲逛的时候,一股浓烈的香油气味飘进我的鼻子,那味道还混合着鸡蛋黄的香气。我的口水被这味道勾的完全决了堤,不住的吞咽口水。我断定那是从我的朋友范桶家里飘出来的。范桶和我同龄,也和我一样,在村里的小学读一年级,他只是姓范,本名并不叫范桶,只是村中人相传,他小小年纪就饭量惊人,因此,众亲戚村民都戏称他叫“范桶”。
范桶的家离村口不远,几天前,据姥姥说,范桶为了找放风筝的线,用手拉扯屋顶的电线,电线被他扯断,电流穿过他的身体,他的胳膊和胸脯被严重烧伤了。
范桶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去上学,我很好奇他的近况,或者说,我好奇一个被电击伤的人是什么样子,“哥哥和舅舅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的,我干脆去饭桶家吧”我想着。
走到范桶家的院门,空气中的那个香气越发的浓郁,我穿过院子,来到正屋,范桶的母亲正准备给他换药。只见他的母亲端着一个搪瓷大碗,不停的搅拌碗里的香油,并逐次往碗里倒着碾碎的熟鸡蛋黄。范桶安静的躺在床上睁着眼睛,胸脯和一只胳膊露在被子的外面,那胸脯上深红色的斑块和粉色的斑块混在一起,就像一具已经融化的蜡像。他的胳膊裹满了黄澄澄的香油鸡蛋液,它们在昏暗的窗户光线下泛着亮光。
范桶朝我吐着舌头,挤着眼睛傻傻的笑着,我丝毫看不出他因烧伤而承受的巨大疼痛,仿佛那条滴着香油的胳膊并不属于他一样。
等他母亲在他的胸腹也铺上香油蛋黄液后,范桶把我喊道床边,他捂着我的耳朵说:“烧伤了,我就有很多好吃的,还有新衣服穿。”说这话时,他的表情很是得意。他用那只没有烧伤的手从床头摸索出两件还挂着标牌的衣服,他朝我晃着衣服,炫耀之情溢于言表。他把衣服上的一对备用纽扣扯下来,将其中一个含在把嘴里把玩。
“我能看看你的纽扣吗?”我盯着他手里闪闪发光的纽扣问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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