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粥店做工结束后,我回到小镇家中。
在客厅正门旁,那面破碎的玻璃镜里,我看见自己的脸分外消瘦。仅仅离开五天的时间,我的体重掉了十斤,我的脸颊变得寡瘦,眼睛因此也显得分外的大,分外的凹陷。
几天后,我病了。
那天下午,我突然感到头晕,夏季燥热的天气让我觉得浑身闷重,我躺在院子里的竹席上,模糊中,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的流逝,仿佛我的血管被抽离出了皮肤,我的血液不在我的体内,我很疲倦,疲倦的几乎要瘫软成一张纸片。
在葡萄架下的阴凉里,我昏昏睡去。
忽然,我被一种窒息感而惊醒,那感觉就像有人从我的鼻腔拿走了我的呼吸,我的手脚无力的瘫软在竹席上,我费力的抬起手臂,我的皮肤划过一格格的竹条,像跋涉过层层高山沟壑。
我告诉母亲,我很难受。
母亲说摸了摸我的头,她说我感冒了。母亲带我到小镇的诊所医治。
医生查了我的体温,37.2度,他断定我正在发烧,并告诉母亲,这很常见,于是他给我开了感冒药和消炎药,并嘱咐我吃了药第三天再来观察。
两天后,药吃完了,我的身体并没有好转,当我第三天又去的时候,医生再次查了我的温度,他没有说出温度,但我知道,我依然在低烧,那天他给我挂上了点滴,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我已不记得在那里挂了几天的点滴。
然而,身体并没有好转,我依旧在午后三四点慢慢的燥热起来,头部的晕眩和耳鸣让我的心情低落到了极点。
母亲决定带我去一家据她说“很不错的诊所”。
她说:“医生治病要看缘分,你可能在那家诊所会好起来。”
那个诊所在小镇以南,距小镇十多公里的团部。那天,我们一早就乘坐公交车到了那。
诊所的医生是一对中年夫妻,年龄都在五十多岁。
一进门,男人就很是关切的给我诊脉,他摸了摸我的手心,胳膊和肚子,最后又让我伸出舌头。
他向母亲询问我的状况,母亲如实将我这几日的经历一一告诉他,男人大笑着说:“不用担心,这是小事。”他告诉母亲,依据他的诊断,我得的是脉管炎,他接着就讲述了脉管炎的基本症状,并承诺三天之内就能让我恢复如初。母亲听了他的话很是欣慰。
于是这位男医生开始为我开药。
治疗的前五天,我每顿饭前都需要吞下一大把红色绿色的药丸,饭后则需要喝一大碗由紫苏叶,生姜,大青叶,麦冬等奇奇怪怪的中药熬制的汤药,除此之外,我的饮食也必须听从那位医生的安排,我每天早饭必须吃掉一整个羊心,每天晚上则必须吃掉五个完整的荷煮鸡蛋。
当我母亲问他为什么必须吃羊心的时候,他说:“脉管炎可能会引发心肌炎,以我的诊断,你儿子可能已经有了心肌炎的症状。”
在我的这次的治疗进行到第四天的时候,我的症状加重了,一夜之间,我浑身上下长满了痤疮,只要吃下那些药,我就呕吐不止。
母亲又带着我乘公交车来到了那个诊所。
那个男人看见浮肿且满脸红疮的我时,面色突然紧张,而后,又笃定的笑了起来。还不等母亲的诘问,他笑着说:“现在正是排毒的关键时候,病快好了,这是好现象。”
男人开始给母亲分析我的症状,他说这一切都在自己的安排之中,我吃的药起了作用,接下来只要挂点盐水就能好了。
母亲被解释的云里雾里,最后听到那句“挂点盐水就能好了”的时候,她默默的点了点头,仿佛所有的话,她只用听取最后的那句。
母亲的面容已经被我的病情折磨的苍老了很多。
当他拿出满满五大瓶吊瓶的时候,我和母亲属实被惊呆了,我躺在诊所厅堂的木质沙发上,抗拒的看着那些吊瓶,母亲忧虑的问他:“这个药量会不会对孩子来说太大了?”
他则让母亲放心,他说他自有安排。
针头重复着几天前的伤疤,准确的插进了我手背上那些软趴趴的血管里,我感到有股清凉的液体正向我的身体流注,我满怀希翼,“我能在近日康复”,医生的话回荡在我的耳边。
片刻之后,我感到我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我的手从沙发的扶手上滑了下去,我恍惚的看向我的手,每一根手指都在极快的往外渗着汗珠,我看见那些汗珠正汇聚成一条小小的河沟,顺着木头扶手流向地面。
我的胸口像挨了一记重锤,心脏正加速的跳动,我大口地呼吸,可是我的鼻腔就像是一扇无论如何用力,都推不开的门。
我的眼睛突然黑了,光线离我而去,我想大叫,可是我已经忘记了如何颤抖我的嗓子,我用力的抽动我的胳膊,拍打在一旁昏昏欲睡的母亲身上。
母亲被我惊醒了,她看向我,而我已经将近绷直后背,没有反应。
母亲大叫着呼喊医生。
那位男立刻冲了过来,他快速的关掉输液管上的阀门,并用力握住我的手腕,大声的对我说:“保持清醒!保持清醒!”。
医生大声的对母亲说:“这都是常规药,不可能过敏的,是孩子还没习惯,没问题的,不要紧张!”
我意识模糊,将头靠在沙发的靠背上,母亲用手握着我胳膊。
随着点滴阀的关闭,我的心跳开始缓和起来,我正尝试着慢慢地呼吸,氧气在一点点的充溢我的肺部,我小心翼翼的转过头去,看见在痛哭的母亲,她满是泪水的眼睛紧紧地盯住我眼睛,那紧张的眼神,仿佛时刻准备着,要将我从沙发旁的无边深渊里抢夺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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