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松从怀中掏出一物,交到董欢儿手里,说道:“欢儿,你涉世未深,不知江湖险恶,大哥哥原谅你,可冥教之人狡诈奸险,万万不能信,你爹爹妈妈为了你可以死,你爷爷又何尝不是?”
“这件东西你拿着,交给恒山派的李如诗李师姐,她会照顾你的。性善师太心地善良,一定会收你为徒,你以后就好好待在恒山派,学成武艺,有朝一日给你家人……还有大哥哥报仇……”他勉强提了口真气,才说出这么多话,这口真气一泄,登时昏厥过去。
董欢儿大哭道:“大哥哥……大哥哥,我……我给你去找大夫……找大夫……”攥紧那件事物,奔出屋外。
只听得耳边有人道:“小二,你拿我这张方子,去镇口抓齐上面的药材。”
张承松想坐起身来,却被腹中传来的剧痛给躺了回去,心中飞快思索,断定自己中的是冥教出名的断肠散,此毒常用来逼供讯息,不少武林高手因此丧命,自己更是束手无计。
便在此时,一张容貌娇美的脸,蓦地出现在眼前,嘴角含着笑意,说道:“醒啦。”
张承松见她明眸皓齿,眉如柳叶,面上肌肤白里透红,吹破可弹,宛然是一个好女儿颜色。不禁想起了李如诗,自己接连中毒,却都大难不死,实在是老天眷顾,心想:“宁愿老天爷不要眷顾我,只求妹妹平安无恙,得遇贵人。”念及至此,忧从中来,心中又是愁闷。
那个女子见张承松盯着自己痴痴作想,面上一红,嗔道:“还道你张五侠是一个儒雅君子,没想到也是这么一个轻薄无耻之徒。”
张承松知己无礼,想要起身施礼致歉,无奈腹中疼痛非他所能忍受,只好歉仄道:“姑娘与在下的一个……朋友很像,适才无礼,实非有心,多有冒犯,还请姑娘见谅。”
那个女子面露愠色,道:“好哇!你看着本姑娘,心里却在想着别人。”
张承松待要解释,那个女子转身便走,一面说道:“死你的去罢,本姑娘不救了。”
张承松见误会加深,一咬牙坐了起来,刚一开口,道:“姑娘……”却因身形一斜,跌下床来,腹中更是大痛,忍不住“哎呦”一声。
那个女子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瞧见张承松出丑的模样,拍手笑道:“你叫本姑娘一声好的,我就扶你起来。”
张承松道:“不知姑娘芳氏闺名?”
那个女子抿嘴一笑,似答不答,过来一会儿,只听她的朱唇轻轻吐出三个字:“赵未晞。”接着又道:“你要是喊我一声赵姊姊,我就扶你起来。”
张承松道:“赵姑娘,你年龄与我相仿,说不定我还大上你几天,天底下哪里有哥哥喊妹妹叫姊姊的呢?”
赵未晞听他的戏谑之言,也不生气,双手抱胸的坐在凳子上,哼道:“你还占我便宜,今天你要是不喊声好听的,那你就一直躺着地上,别想起来了。”
张承松待人素来谦和有礼,虚怀若谷,对前辈宿耆更是恭敬有加,但毕竟少年气盛,如何肯对一个同龄女子低声下气,心想:“我张承松连死也无惧,还会怕这片刻疼痛吗?”当下深吸一口气,体内暗运《玄武真经》,双掌在地上一拍,内力激发,借力腾空,坐了起来。突然腹中绞痛,喉咙一甜,呕出几大口鲜血,两眼一黑,登时又昏了过去。
等张承松再度醒转,屋里已不见赵未晞的身影,他习惯地走下床来,发现腹中疼痛竟然消失,只感到全身筋骨神爽气通。
这时,赵未晞手端一碗热汤,白气冉冉,从门口走进来。
猝然之间,一柄飞刀从窗外倏射进来,去向正是赵未晞。
张承松眼疾腿快,踢起旁边的凳子,要给她挡住飞刀,谁料他中毒之后,力不从心,一个失算,竟是踢偏了,叫道:“不好!”而那柄飞刀去势疾快,已击中事物,嵌在墙壁之上。
赵未晞本就被那柄飞刀吓得面色惨白,双脚不听使唤,眼看一张凳子又朝她迎面飞来,不偏不歪的砸中她的额头,跟着端汤的手一翻,汤汁四散,有的溅在双手上,更多的却是倒在了双脚上面。
她哪里受过这样的苦,“哇”地一声,便坐在地上大哭。
张承松见状,立马上前,连连对她柔声安慰。
赵未晞哪肯领他的情,越哭越大声,忽然听得门口有人道:“姑娘家大哭大叫,成何体统!”引得小二也前来寻问,她顿感不好意思,低头看似是在抹眼泪,实则是在捂脸遮羞,抽噎道:“你还傻看着干么,你就是存心的……”
张承松忙抱她坐上床,见她额头已经泛红,微微肿起,心下好生歉意,便要出去捣烂一些消肿的草药来,刚才那个说话的人却烂在门口,毫无介意地走进来,对着赵未晞道:“小姑娘,是不是他欺负了你?”说着冷冷瞥了眼张承松。见她三十几岁,细腰细腿,绿鬓朱颜,脸上却是冷若冰霜,令人不敢接近。
赵未晞点了点头,一脸委屈。
那个女子冷声道:“又是一个狼心狗肺的薄情汉,先吃我一鞭!”从腰间抽取一条血色软鞭,朝张承松面门一劈而下。
张承松躲向一旁,那软鞭打在几上,登时木屑纷飞,裂成数块,眉头一皱,暗道:“以软击硬,威力居然如此了得,此女子的内力远远在我之上。”看着飘飞的木屑,又惊:“这要是打在身上,定要皮开肉绽,我与她无冤无仇,出招竟是如此狠毒!”
眼见软鞭又从三路攻来,他赤手空拳,岂敢硬接,只能四下躲窜。谁料那软鞭竟似长蛇,在那女子手中灵巧舞动,每当张承松刚踏出一步,那软鞭总能抢在他前面落下,将他的退路尽数封截。
屋中狭小,张承松很快就被逼至墙角,无路可退。
那个女子忽地收鞭,道:“天下薄情汉没一个好东西,个个都该死!”语气中含满了怨毒,软鞭一扬,空气“啪”地一声响,往张承松中路击下,紧接着赵未晞叫道:“好姊姊,可别把他打死了。”语声带着慌张。
这一鞭出击迅猛无伦,张承松大骇之下,已经击中了他的胸口,但力道却不如先前几鞭。
张承松挨了这一鞭,衣物撕裂,胸口登时出浮现了一条红印,火辣辣的。
那个女子收回软鞭,走到赵未晞身旁,说道:“好妹妹,心疼你的情郎了?”
赵未晞忙道:“不……不是,他……”话还没说完,那个女子直接打断了她,说道:“好妹妹,你初识情味,却不知情之一物乃是这世间最毒、最害人之物,姊姊瞧你这般花龄,又长得这么俊,实在不想你深陷其中,否则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那便是后悔莫及,到头来反而害了自己。”
说着吹了吹她已肿的额头,瞪了眼张承松,又道:“你瞧瞧,你还没过门他就这么欺负你了,要是嫁了给他,往后还不知要受什么样的罪。依姊姊来说,这种薄情汉一鞭杀了也忒便宜他了,怎么也得让他受尽千毒万苦,或者教他断子绝孙。”
一听到毒字,张承松颇为敏感,低头一看,伤口上面已经呈现黑紫色,显然是鞭上有毒,当下就要盘下运功,那个女子冷笑道:“我这毒叫作‘万枯千蝎毒’,副毒共合三十六种,配置而成一年零三个月,在这江湖之上,无人能解,而解药仅此我一人有,你若不运功则可活三日,运功你便活不过一日!”
张承松眉头一皱,说道:“姑娘,我与这位赵姑娘是初次相识,绝无男女之情,刚才之事全是误会。”有了适才运功吐血的教训,他怎敢擅自逼毒出体,只盼能讲清事理,化干戈为玉锦。
那个女子道:“你们臭男人的有谁能信?若是怕死,只要你肯绝子绝孙,我便把解药给你,否则三日毒痛折磨,教你欲生不能,欲死不可。”
张承松见讲理不通,自己也非她的对手,这该如何是好?
赵未晞忽然道:“好姊姊,你确实误会了我们。”
那个女子疑道:“你可是为了护着你的情郎来骗姊姊的?”
赵未晞黯然神伤,低头道:“我心中那人早在几年前就死了,他冷冷地下撇我一人,在这茫茫天地间,我真不该何去何从,只好漂寄江湖,行医为计。只希望活着的时候多积些阳德,但愿死后阎王爷能念着我生前所做的善事,让我在阴世能与他再相会。”说到此处,为之一恸,那眼泪便似断线的珍珠,涔涔掉落。
那个女子和张承松听后大是感叹,又是叹惋,没想到她如此年纪就有这样一段悲伤情事,对情更是终始不渝,实在是让人怜悯。
那个女子听得出神,仿佛在追忆往昔,只听她念道:“入得相思门,方知相思苦。”念毕,径自而去。
赵未晞泪眼婆娑,哭声渐歇渐止,双肩却还在微微颤动,真是说到伤心处,泪落不自由。
张承松心生怜惜,出去捣烂了一些消肿和烫伤的草药,对她道:“我给你抹些草药,好得快些,得罪了。”在她的额头和双手上轻轻涂抹,至于脚上他却颇为犹豫。
赵未晞眼眶中还有泪水,声音略带哽咽,说道:“我不介意,你抹罢。”有了她的允许后,张承松才小心翼翼地脱下了她的绣花鞋。
只见那双原本小巧玲珑的纤纤玉足也被烫得红通通的,幸好没有烫伤外部肌肤,不至于终身破相,又是小心翼翼地在她的脚上敷了草药,拿纱布包住。
赵未晞道:“张五侠,你能背我出去走走吗?”
张承松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更是内疚之前失手伤及她,心想:“她现在愁闷积心,待在屋里不助于伤处恢复,她要出去散散心,这是最好不过的。”当下也不避嫌,背上她就走出屋外。
两人沿着镇上的一条小河缓缓前行,但见画舫三四,徐徐来往,河水荡漾,两岸垂柳在晚风中摇曳,惹人心事。
张承松闻到她身上送来的芳香,心想:“那个女子武功不弱,鞭上之毒又是厉害得紧,依我现在这副情况,莫说解药,就连便宜也讨不到,况且也不知她的去向,何苦来费琐时光,只是要能在死前见小妹一面,我便是死也无憾了。小妹……对了,欢儿!”忙对赵未晞道:“赵姑娘,欢儿她去哪里了?”
赵未晞迟疑道:“欢儿?”立马醒悟,说道:“你自己都快死了,怎么还念着她?况且她还给你下毒。”
张承松一鄂,道:“她跟你说的?”
赵未晞缓缓说道:“我撞见她时,她就哭成个泪人儿,又哭又求的拉我来救你,之后又在你床边哭了好久,嘴里总是说着不该下毒之类的话儿。起初我还不明白,见她哭得这么伤心只当她是你妹妹,后来才知是她给你下的毒,当时我心里就想,天底下居然有亲妹妹给亲哥哥下毒的,可见她的心肠也忒歹毒了,我就忍不住的数落了她好些话,她便哭着离开,许是觉得没脸见你,我也没拦着她,更没问她去哪里。”
张承松叹道:“她下毒害我也是迫不得已,毕竟世事难料。”
赵未晞哂道:“那是人心难测,亏你还是誉满江湖的豪侠,连这点江湖常识也是不悉,真不知你是怎么闯出名声来的。”
张承松沉默不语,心想:“她年纪与我相仿,却深知江湖险恶,这也难怪,她一人行医江湖,天下之怪无所不见,无所不慎,真是可怜她一人辗转江湖,多年漂泊,其中辛酸苦楚,竟不知她一个人是如何能抗下的。”
赵未晞见他沉默不言,认为他是忧愁鞭上之毒,即道:“你休要担心,她鞭上的毒也不见得是无解之毒,我家世代医传,定能为你寻得解药。”说出话竟如成竹在胸,又道:“但是我两次救你,你却是要为我办事才行。”
张承松道:“姑娘愿救我性命,我岂有推脱之理。只是我明天还得去一趟龙云镖局,可能要与姑娘暂且分开。”
赵未晞道:“你若和我分开,就不怕找不着我吗?到时候我被迫要离开这里,你就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张承松不解道:“被迫离开?”
赵未晞回想起来兀自心有余悸,犹豫一会,始道:“我原系汴梁人氏,数月前遭遇一行无耻之徒,欲强迫妇女被我撞见,怕我败露其劣行,要杀我灭口,我施计侥幸逃脱,他们却是穷追不舍,我除了一身医术,可不会半点武功,是以南下逃亡至此,适才那柄飞刀就是他们要来取我性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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