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松和赵未晞在府上歇了一晚,次日一早,张承松却不见赵未晞人影,在她房中留有一张信条,其上述:“家母病危,亟需归去。”落笔仓促,但字迹敏秀,赏心悦目。
等张承松在府外辞离罗同丰诸人时,余成和冯展纷纷上前行礼,道:“那夜多谢张五侠出手相救,感激不尽,日后若有用的上我们的地方,但凡张五侠开口,我们就是豁出性命也要报答张五侠的救命之恩。”
张承松先是一愕,随后醒悟,还了一礼,笑道:“举手之劳,两位不必客气,大家都是武林同道,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那夜余成在半途中仍存有意识,他喝下的酒少,内力也较比罗书文与冯展之高,本以为要陷入盗匪之手,忽然听到“西山剑宗张承松”云云,顿时一喜,那蒙汗药发效,也同昏了过去,醒来已是天明时分。
张承松向几人再度抱拳,跃上由罗同丰亲赠的一匹好马,乘匹而去。
行到半路,忽然记起赵未晞与那个女孩的赌约,心想:“赵姑娘因母亲病危,已经回家,我受她医治而活命,应当去见见那个女孩,好证明赵姑娘医术确实了得。”调转马头,往镇南方向去,问了路人,才到梨屋。
但见梨屋一片宁静,并无人家,张承松呼喊几声,依旧无人应答,他四下留意,发现周遭有打斗的迹象。
蓦地想起自己与司徒瑾比拼内力时,她内力较比初见时弱上许多,分明是受了不小的内伤,联想至此,猜测她在来龙云镖局之前就已遇上了强手,不由得心中悻然:“倘若昨日她是全盛内功之时,尚未坚持到接掌我便已先死在她手上。看来,我又是冥冥得阿沅眷顾了。”
看着地上残留的打斗迹象,暗暗惊叹:“他们交手竟不超过十五招,能在十五招之内将她打出内伤,此人的武功更是何其之高。”心下不禁为那个女孩担忧:“也不知她们师姐妹遇上的是何方高人,她师姐作恶多端,此番算是遭惹报应了。”
龙云镖局一事已了,张承松即日启程,回宗复命。一路上疾马加鞭,晓行夜宿,途中弃马乘船,因连日顺水顺风,比来时快了两三天。
万寿宫殿外,剑宗门弟正在互相喂招,剑影错闪,托托不绝。众弟子见到张承松走来,纷纷收剑行礼,恭声道:“见过五师哥!”
“五师哥好!”
张承松颔首示意,对众师弟报以微笑,匆匆进殿,转入后院,辗转廊道。他数日赶程,途中不乏缠绵愁绪,已是身心俱疲,但念挂大哥的消息,又记起在烟波阁唐婉瑶的委托,是以一回来就寻到方中庸的住屋。
方中庸连日打理宗门上下大琐之事,今得暇时,坐在屋中静修,一见五弟平安归来,可谓喜忧参半,说道:“五弟,此行尚可顺利?”
张承松想起自己在JDZ一行连遭中毒,不禁唏嘘,却也只是“嗯”了一声,并不多言途中经历,只道:“大师哥还是没有消息吗?”
方中庸摇了摇头,说道:“前段日子我派诸多师弟外出探寻,整个江西一带都一无所获,也曾飞书数封给道上朋友,依旧没有你大师哥的消息。”
张承松伸手入怀,掏出那本《阳春白雪》,说道:“四哥,这是一位姓的唐姑娘托我转交予你的。”
方中庸怔了怔,接在手里,忙问道:“你在哪里见过她?”
张承松道:“去JDZ的路上,一处叫烟波阁的地方。”
方中庸默默道:“烟波阁!”随手翻开《阳春白雪》。
张承松接着道:“那位唐姑娘说曾与四哥共奏过这本琴谱,又说四哥并未深究,奏曲时以致琴音中断,便叫小弟转交给四哥,等四哥深悉琴谱,那位姓唐的姑娘再与四哥操琴共雅。”
方中庸心中暗道:“《阳春白雪》一谱我早年就能信手拈来,她送我必有深意。”盯着谱曲中的内容,忽然道:“五弟,你看!”
张承松凑将过来,若有所思地念道:“六英才气凌星虹,指点仙骨在松门。卧入鬼冢荆棘处,还须刺破苍云屯。”抬起头来,与方中庸对视,四目精迸,道:“这……这是……”
“是大师哥!”两人几乎同一时间惊呼道。
方中庸缓缓道:“大师哥字元风,出自‘混元风’之故,其意是仙风道骨。该诗出句‘指点仙骨’云云想必就是大哥的去处了!至于这‘松门’云云,则是上梅花庄的必经之路——松门关,难不成大师哥曾经去过梅花庄?而下面颈联中的‘鬼冢’和尾联中的‘苍云屯’却又是何处地方?”
眼下大师哥的消息好不容易有个眉目,偏偏不解诗中后两句之意,两人苦苦凝思,都不知颈尾两联中指的两个地方是哪里。
张承松疑道:“这位姓唐的姑娘怎么会知道大师哥的去向?”
方中庸沉吟道:“她是冥教的人!”
张承松大感震惊,不可思议道:“什么?四哥,你怎么会与冥教之人相识?”
方中庸叹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与她只是琴音之交,互为知心。总之如今大哥的消息也算是有了着落,你我也不用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寻找。大哥既然去过梅花庄,我们也得去瞧一瞧。”
张承松急道:“四哥,冥教之人多为奸诈狡猾,如何能信得?”
方中庸笑道:“她是有意在帮我们的。”心中已经明白唐婉瑶的用意。
张承松疑惑道:“有意在帮我们?”
方中庸缓缓道:“两年前她守在冥教总坛的暗道之中,被我发觉,我从密道一路追杀她,本该将她斩于剑下,她说死前想求我一事:‘久闻方四侠有“琴韵飞扬”之赞誉,小女子生平一大夙愿就是想与方四侠合奏一曲,方四侠若能成全,小女子死也无憾。’”
“我诧异道:‘你也懂琴曲?’她道:‘小女子略懂一二,望方四侠不吝赐教。’我遗憾道:‘出门行事,未携琴瑟。她道:‘距此地有一座石室,里面有两架琴台,方四侠若愿意,请跟小女子前去,若是不愿意,便一剑将我杀了罢。’我起初怀疑她会在暗中使诈,并不相信,但见她死意甚绝,才同她前去。”
“我这才深知冥教当中也非全是一群杀人如麻、嗜血成性的卑鄙恶徒,那日我被她的琴音所打动,放她离开了卧龙山。此后便再无与她交涉过,她不肯将自己的身份告诉你,就是怕五弟你一时冲动,大师哥的消息难以送达我们手里,她这么做,肯定是冒足了风险,为的就是报答那日的恩情罢了。”
张承松听四哥一番解释,甚有道理,但心中对冥教之人仍旧存有芥蒂,说道:“四哥,就算她是有意帮我们,但冥教之人不得不防。”
方中庸点头道:“不错,明日我便去一趟烟波阁,当面问她一问。”对着张承松道:“五弟,你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二师哥已经外出替你去寻阿沅了,你三师哥则去福建诛杀一个戕害百姓、恶贯满盈的剧盗,途中也会细心留意阿沅的踪迹,一旦有任何消息,立即飞书告诉你。”
张承松心中一酸,眼眶湿润道:“二哥、三哥他们……”
方中庸卖着关子道:“还有六弟,你猜猜六弟去做甚么了?”
张承松道:“六弟他也不在宗门里?”
方中庸笑道:“你六弟已受父母之命,下乡回家,他自小有媒妁之约,与一家人的姑娘订下了婚事,现下差不多都拜堂成亲啦。”
张承松顿感惊讶,也笑道:“等六弟回来,可得好好贺喜贺喜他。”
方中庸道:“五弟,师父这些天常常念叨着你,明日师父便要出关,你奔波劳累,先回去休息养神,等明儿一早就去见一见师父。”
等到翌日,晨光熹微,雾气氤氲,在梅岭深处是一片翠碧如画的竹林,李峋山自那日来到梅岭就一直在此静修,这日忽有所悟,站在竹林之中,深吸一口气,左手掐剑诀,右手握长剑,剑身紧贴在背心,双目皆闭,闻声而动。
蓦地一阵清风吹拂,几片竹叶随风飘落,李峋山脚下连动,初时缓慢,逐渐趋疾,长剑自身侧回转,剑尖一挺,刺中了那几片飘在空中的竹叶。
这一剑看似平淡无奇,却是威力极大,要知竹叶纤弱细小,易受风吹动,想要刺中,难度非同寻常,李峋山出剑缓中带疾,暗含极深内功,这一剑挺出已经是爆发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威力。
只见李峋山紧接着使出三路攻防兼备的剑招,同样是平平庸庸,剑招错落有致,或飞快横扫、或轻轻挺刺、或缓缓斜劈,意随心动,身随剑走,一套剑法下来均有猛攻、防守、礼让之意,之后又转而剑随身行,以退为进,在几十株竹林间穿插回移,越奔越快,长剑挥闪,只听得唰唰作响,长剑在不断在竹枝上削切,履下奔行愈速,出剑却是愈缓。
脚下加快而出剑缓慢,疾而不显急剧,舒而不减狠辣,这便是上层武功中的高乘境界。
眼看竹枝满天挑飞,李峋山足底发力,暗劲一沉,跃上半空,长剑频频旋转,闪作片片雪花,将几百根竹枝用劲力卷作一团,猛地朝前方抛出,霎时间几百根竹枝犹如失弦之箭,飞射出去。
李峋山打得兴犹未尽,剑诀一领,落地后又劈出数剑,内力原是无形无质,但李峋山劈出的每一剑都蕴含着凝聚之力,剑气呼啸,掀起骇浪惊涛,前首几十株竹子尽遭崩裂,纷纷折断。
李峋山收剑凝立,剑气涟漪余波未平,残叶还在周身盈盈飞落,他心中畅意十足,适才无论是剑招变化还是内功趋发,都是先前从未达到过的境界,此刻尽皆释发出来,威力远远超出料想。
张承松从旁走来,大喜道:“师父武功大增,徒儿万分欢喜,荡平冥教的大业指日可待。”双手一送,献上茶水,道:“师父,喝些茶罢。”送茶之时忙接过李峋山手里的剑。
李峋山尝了一口,说道:“以为师一己之力,尚不足覆灭冥教,只有六派齐心协力,同气连枝,方能荡平这股邪恶之气。”步入一处亭子,一面说道:“现如今江湖上风云变幻,各门各派暗流涌动,是非对错难尽其述,有的追逐功名利禄,图权作霸,有的追逐快意恩仇、逍遥自在,也有的固步自封、沽名钓誉,更有的野心勃勃、机关算尽,落得个尸骨无存的地步,此些人数不尽数。”
“可是谁又能知道江湖本是一场身不由己的纷纷扰扰,而踏上了这条不归途,一个人是正是邪,并不取决于他在何门何派,只要行事光明磊落、坦坦荡荡、心怀善念,那么他这个人是对是错又有什么好争论的呢?”
张承松跟在后面,一言不发,静听教诲。
李峋山继而说道:“冥教教徒遍布天下,要覆灭它,必将造成太多太多不必要的杀戮,要是大家都能迷途知返,归入正道,则可少了许多白骨积山、血流成河的惨象。”
李峋山坐在石凳上,语重心长地对张承松道:“长青,昨晚文和已经跟为师说明了情况,他现在已经动身去烟波阁,而你二哥、三哥、六弟具不在宗门,梅花庄一行又得落在你的头上,此行凶吉难料,在你师兄弟六人当中唯你悟性最高,天资聪颖,所以出发之前,为师先传授你一套新的剑法,路上遇到变故也有应付之能。”
张承松双膝跪在地上,又是欢喜又是感激:“多谢师父赐技,徒儿一定不负师父所望,此行无论如何也要探得大师哥的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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