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松目光呆住,并没理她。
此时一大群人从偏房走出,他们都是今年来拜访梅花庄的宾客,足足有上百人。
一抹倩影在人群中尤为亮眼,她东张西望,似是在寻找什么人。
张承松看着李如诗一脸焦急,以为她遇上什么棘手之事,自顾自地走上前去,要与李如诗相认。
卢九娇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一片陌生的面孔,她谁也不认识,晃了晃张承松的手臂,说道:“大哥哥,你在看什么?”
张承松如梦初醒,迈出去的脚步又收了回来,心想卢九娇这般粘人,此刻相认,难免引起李如诗的误会,需要找个机会支开卢九娇,再私下去见李如诗,相认也不急于这一时。
李如诗扫过场上的所有人,始终不见陆景言,当扫过张承松这边,觉得他容貌极其丑陋,丑得简直罕见,只瞧了一眼就不再去注意。
张承松却见李如诗腰上仍系着那块孪生玉,萦怀心头的顾虑方才释然,笑着说道:“这里许多人,你说热不热闹?”
卢九娇伸手一指,说道:“可是大哥哥,那些人好像挺难受的呢?”
张承松道:“他们中了毒,所以才这么难受。”
李如诗拿出她们恒山派的疗伤圣药“熊胆紫血丸”,走到一个中毒弟子身旁,蹲下来说道:“这是我们恒山派的疗伤药,虽然解不了毒,但可以……”话还没说完,手上一痛。
蓦地人群中有人叫道:“切莫碰他!”
但是已经来不及,李如诗惊得跳了开来,手上留下了几道指痕,那枚“熊胆紫血丸”被那中毒弟子一把夺去,直接丟进嘴里咀嚼。
人群中走出一位老者,盯着李如诗手上显眼的指痕,冷嘶一声,摇头叹道:“这是冥教有名的七大剧毒之一‘催命腐心散’,内含多种复杂毒物,取毒蛇、毒蝎、毒虫凝化成丹,再经百日淬炼,碾成粉齑颗粒之状,但凡沾上一点,身外皮肤溃烂,体内脏腑衰竭,而且无药可解,通常沾惹上的人,只能活活等死!这位小姑娘亦是难逃一死!”
这一番话听入耳中,李如诗面如死灰,懊悔不已。
有人识得这位老者,说道:“我瞧这位老先生好是面熟,敢问可是行医门赫赫有名的‘回春手’,刘东屏、刘老前辈?”
刘东屏捻须道:“正是老夫!”
闵水从人群里挤出身来,急声问道:“老先生,您当着没有别的办法解这种毒么?”
刘东屏长叹一声,苦色道:“老夫纵横医门一生,岐黄之学,具通于心,经我之手的病人,无论是垂危一刻的耄耋老人,也能续命多年,何况世间各种疑难杂症,更是起手回春,尽皆能医。”
“唯独这冥教七大奇毒,还有十多年前一位小女娃的怪症无法医治,正因如此,老夫耗尽毕生精力,翻阅无数古籍,便是这满头白发,更在一夜之间变成童山灌灌,至今也没有找到解其中一种奇毒和治好那小女娃的怪症的办法。”
卢小艳忽然站出来,冷冷笑道:“刘东屏,许多年不见,怎么脑袋上寸草不生了,是不是知道自己医术不济,打算跟那些光头和尚们吃斋念佛,成日只知道给病者念经超度,今生忏悔,来世好过之类的屁话?”
刘东屏双眼一眯,认了好一会儿,恍然道:“原来是曹夫人,真是好多年没见,你可别一来就挖苦老夫了,令小姐的怪症乃罕见之至,行医门中未有前列,老夫给的偏方能使其平安活过这些年,已是大大不易。”
原来当年卢小艳带着孙女四处寻医就诊,许多负有誉名的医师见了都要沉默老半天,均是毫无头绪,后慕刘东屏“回春手”之名,寻找上门。
经过刘东屏反复诊断,他是首个诊出卢九娇活不过十八岁,卢小艳第一次听到这个噩耗,扬言要先将他毙于掌下。
刘东屏却说:“老夫三尺微命,一介草医,曹夫人要杀老夫,亦是随时可以,老夫尚有一张偏方,虽不足治愈其症,但可平安活过十八岁,十八岁之后便是回天乏力,那时曹夫人要杀老夫,老夫自认医术不精,别无二话。”
卢小艳哪容许他张嘴闭嘴就说孙女活不过十八岁,寒声道:“我孙女要十八岁之前出了意外,死了也要将你挖出来鞭尸三百!”话落就要击毙刘东屏,好在曹剑川闻讯而来,及时出面制止,这才不至于一代名医,死于非命。
而卢小艳说出那番话,虽然不肯承认刘东屏的诊断,但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这时卢小艳听他言语之中,隐隐有自得之意,啐了一声,骂道:“滚你娘的鳖孙儿,再咒我乖孙女命短,当心老婆子撕烂你这张臭嘴!”
刘东屏脖子一缩,知其言出必行,露出畏惧之色,仍要嘴上不服输地说道:“曹夫人,老夫好歹医人无数,在江湖上颇有几分薄面,当着如此多人辱骂,实有不妥!”
虽然刘东屏给的偏方让卢九娇这些年没出意外,但卢小艳毫无感激之情,在她眼里,不能根治,全是无能的庸医。
卢小艳不屑道:“哼,你个庸医就晓得吹嘘自己那点儿皮毛医术,差些没把牛皮吹破,当年杭州苗毒一案,怎么不见你炼制出那尸虫瘦骨香的解药呢?”
刘东屏哑口无言,那尸虫瘦骨香端的厉害非凡,即便是他现在遇上也是束手无策。
那些中毒弟子哀嚎不断,脸上已有溃烂之象,煞是恐怖。
贾建程呵斥他们不要乱动,但那些中毒弟子知道自己无药可医,必死无疑,哪里听得进去,东滚西爬,痛苦狰狞,场面一度难以控制,院中立即乱作一团。
卢九娇感到张承松掌心出汗,心里一紧。
张承松牵着她避开那些中毒弟子,绕过人群,快步走到李如诗这边,想要安慰一番,想起脸上带着面具,到嘴的话只好吞回。
李如诗惊恐不安,脑海里一直重复着刘东屏那句“身外皮肤溃烂,体内脏腑衰竭”,不禁双腿发软,若没闵水扶住,早已瘫坐在地,一双眼一直盯着手上指痕,并没注意到张承松。
堂中嘈杂异常,不久引来了周怀公及其关门弟子段元良,魏泽林也通告了恩师,梁庆春转而去找曹剑川,一下子,梅花三客齐聚一堂!
曹剑川得知卢小艳带着孙女回来了,一路哈哈大笑,响彻云霄,待真正见到卢小艳站在眼前,更为兴奋,振臂一呼,大声道:“小艳,你终于回来啦,我就说咱们夫妻几十年的感情,如何能轻易破裂,今日可得设下大宴,好好庆祝一番!”
卢小艳呸了一声,嫌弃道:“站住!若再过来,老婆子转头就走。”
曹剑川笑声噎住,果真不动,定睛一看,却不见孙女的人影,着急问:“阿娇呢?阿娇呢?”
卢九娇听见爷爷唤她,俏眉一动,回道:“爷爷!爷爷!阿娇在这里……”拉着张承松奔向曹剑川这边。
卢九娇这才松开久握不放的手,扑进曹剑川怀里,爷孙二人互相嘘寒问暖,笑逐颜开。
卢小艳看在眼里,眼眶不禁湿润,自己狠心带着孙女离开梅花庄,这一走就是十多年,曹剑川为此记挂了十多年。
张承松趁着卢九娇在和曹剑川嘘寒问暖,再去找李如诗,发现一位老者正对她倍加关心,两人称呼让他顿感诧异。
李如诗面色惨白,摇头说道:“师伯,我中的是那冥教的‘催命腐心散’,刚才那位刘老前辈说无药可医,今日我是难逃一劫了。”
周怀公“啊”了一声,满是震惊,不可思议道:“催命腐心散!”转头对段元良喝道:“你办事竟如此疏忽大意,怎么让冥教恶贼给混了进来?”
段元良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周怀公捶手击足,原地打转,心道:“妹子的徒儿初次来我这儿,居然搭上了性命,而且还是中了冥教的七大剧毒之一,这可如何向妹子交代?”
原来性善师太的俗家名字叫作周苑梅,这周怀公是性善师太的兄长,两人都是武学世家,只因志向、追求不同,早先分道扬镳,一生很少见面,迫近中年才渐有联系,兄妹之情却从未忘记。
周怀公因为向往黄沙飞扬、野蛮粗暴的西域之地,所以少年挎枪西去,壮志凌云的离开中原。
而性善师太少年之时喜读艳诗,日夜熏陶之下,十分憧憬爱情,于是在滚滚红尘中寻觅良人。
一日,周苑梅在江边盘桓,低头吟咏李之仪的《卜算子》,当咏到“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时,身后有人吟出“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周苑梅怪那人出言唐突,开始并不搭理,走开一边,触景生情,又吟张先的《天仙子》:“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此时身后又响起那人的声音,听他用苏轼的《蝶恋花》安慰道:“枝上柳绵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
周苑梅这才回头看了那人一眼,见他相貌端美,乃金相玉质之人,不禁生出好感,那刻恰是“泥人无语不抬头”。
那人突然用韩偓的《木兰花》大胆一问:“绝代佳人何寂寞?”
周苑梅听见“绝代佳人”四字时,知他是赞美自己的容貌,俏脸一红,脑中一热,不知如何应答,转念一想,他这是明知故问,故以欧阳炯的《春凤楼》戏谑道:“因思玉郎何处去!”
那人不以为意,继而用阎选的《虞美人》赞美道:“月娥星眼笑微嚬,柳妖桃艳不胜春。”原来他见周苑梅含羞真切,绝非心中有人,故才追加赞美。
周苑梅见他如此放浪形骸,彻底被他虏获芳心,兀自保守矜持,不肯先表情意。
那人又用孙光宪的《应天长》大胆一问:“翠凝仙艳非凡有,窈窕年华……”最后三个字却止口不读,微微笑意看着周苑梅。
周苑梅轻柔地念出最后三个字,正是:“芳十九!”
两人一答一对,结下不解之缘,后来得知那人叫作刘顾卿,也是江湖人士,却作白衣卿相,通常逛烟花巷陌为乐,听曲吟词为趣,直到遇上周苑梅后,一改前尘,对她深情不变。
两人属旷夫怨女,过着男耕女织,安逸稳定的生活,本以为远离了江湖厮杀,就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可是成亲当天,一群恶徒闯入村中,男的一律屠杀,女的奸淫至死,掳掠财务,烧毁房屋,村子顷刻间变为人间炼狱。
她的情郎为了掩护她逃离,亦未能幸免,惨遭屠杀,她追查之下,才知那群恶徒是冥教之人,丧夫之痛,使她清楚认识到冥教一日不灭,百姓一日不得安宁,所以立下毒誓,定要铲除魔教,之后拜入恒山一派,勤苦练功,得到师父重视,继承了下一任掌门人的职位。
近来性善师太在信中得知兄长需要补气养血的药物,以为他身上欠佳,故把为数不多的几株人参交给李如诗,派她送至兄长手里。
张承松正要揭下面具,孤鹜突然走了过来,说道:“相公,姥姥喊你过去。”
段元良惊喜之余,呼吸变得急促,嗫嚅道:“阿鹜,你还好罢?”
孤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只是含情脉脉地望着张承松。
段元良见孤鹜眼中别样的情愫,对自己却是从未有过的冷漠,刹那间怔在原地。
张承松踌躇未决,李如诗蓦地抬眼,黯然的眼中方才一亮,颤声叫道:“陆师兄!”
陆景言手捂右臂,脚步虚浮,粗喘着气走来,应该是经过一番恶战,衣上沾了不少血。
李如诗跑到他跟前,担心道:“陆师兄,你受伤了?”
陆景言道:“一点小伤,并无大碍。”
贾建程急问道:“陆兄,那人怎么样了?”
陆景言叹了口气,可惜道:“他武功不在我之下,我追了他许久,斗了不下上百招,还是让他逃走了,真是有负贾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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