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青衣女子一面抹着汁液,一面说道:“你知道它为什么叫作灯香果么?”张承松摇了摇头。
那青衣女子道:“这可简单啦,我一说你准明白。这灯香果常年挂在树上,你只要给它捏上一捏,在晚上它便能像灯笼一样发光,因为长得像果子,里面还有香味,所以取了这样一个名儿。”说完用手捏了捏另一颗灯香果,真就发出灯笼似的亮光。
张承松诧异灯香果还有这样一个用处,说道:“怪可惜它长得这么好看,却没多大实用的地方。”他所指的“实用”自是能令人饱腹的意思。
那青衣女子忽然道:“你闻这灯香果的香味像甚么?”张承松道:“香味就是香味,能像甚么?”
那青衣女子道:“你不觉得它像女人身上的胭脂味儿么?”又道:“你刚才尝了它的味道,又苦又涩,咱们就把这灯香果喻为一个外貌美丽,内心却阴毒的女子,那么你就是不喜欢她的,对么?”
张承松不懂她为何莫名其妙地问这些,用他一贯认为的看法回答道:“外貌再美心不善,也不过是一副任人取悦的皮囊罢了,但只要心善,无论这个人美丑与否,在我看来他永远是天底下最美之人!”
此时银河倾泻,暴风骤雨,滚滚而动的乌云之中登时闪过一道白光,随之而来的便是惊心动魄的电闪雷鸣。
张承松胸口蓦地一闷,那青衣女子钻进他的怀里,埋头紧贴他的胸膛,双手环腰相抱。
张承松尚处愕然,只听一声声雷鸣有震耳欲聋之威,只见一道道电闪有撕天裂地之势,那青衣女子抱得更紧,身上微微颤栗。
张承松想起以前打雷的时候,阿沅也是这样抱着他,霎时间似乎是阿沅回到了身边,自然而然地说道:“莫怕!莫怕!”一面柔声相慰,一面轻拍她的后肩。
那青衣女子感受到张承松身上的温意,这一刻,她心里又是欢喜又是害怕,但更多的是以往从没有过的踏实。
两人相拥一起,单纯是张承松对她似妹妹般的关怀,双方都能感受到各自身上的温暖,一旁的火堆似乎也显得多余了。
直到雷声隐隐,那青衣女子兀自在张承松怀里如痴如醉,有意无意地念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张承松听到她念念有词,如梦初醒,看着自己与她如此亲密之触,后悔不已,暗暗叫苦,忙推开了她,说道:“我出去捡些柴来。”
此话一出,便觉有误,外面下着滂沱大雨,哪里还有干柴能捡呢?但是为了避免尴尬,张承松还是硬着头皮出去了。
那青衣女子追上来说道:“我跟你一起去!”张承松道:“下着大雨呢!”那青衣女子道:“打着雷,我怕一个人!”
张承松无奈,折了一片芭蕉叶,当作罗伞,两人共蔽一片芭蕉叶,在林中走动,张承松实则是想来找大师兄,那青衣女子知道他的想法,也不点破。
在林中也无收获,不知不觉中,张承松又走到河边,由于下着大雨,河水涨了好多,淹上了岸边,天地间时不时会闪过几道白光,却少了那摄人心魄的雷鸣之声。
张承松伫在岸边,任由河水埋过双足,两眼望着奔腾澎湃的河面,忧心忡忡,心道:“大师哥,你到底在哪儿呢?”
那青衣女子的娇躯在风雨中打颤,弱不禁风,一同握住张承松擎芭蕉叶的手,说道:“挺冷的,我们快回去罢,莫要着凉了!”
突然之间,天上闪过一道须臾电光,宛若白昼,一切事物忽明忽暗,张承松见到河面浮起一具尸体,大喊一声:“大师哥!”挣脱那青衣女子的手,奔出几步,跳进河里。
那青衣女子看着张承松消失在河面上,焦急万分,在原地徘徊不停。
张承松潜入河底,抗住水势冲击,在下面摸寻那具尸体,那具尸体在河面时而浮起,时而淹没,随波逐流。
张承松费尽全身力气,拉住了那具尸体,顾不得辨认是不是宋万乘,往岸边奋力游回。
那青衣女子见张承松吃力地游回,下到河里去帮他,合力将那具尸体拉上岸来。
张承松一抹脸上雨水,翻过那具尸体,嘴里一直喊道:“大师哥!大师哥!”
那具尸体全身浮肿,如同水桶,但依稀能辨得出是宋万乘的样貌,张承松连喊几声,见了这般光景,声音就此哽咽,跪倒在地,呆呆地看着宋万乘冷冰冰的尸体。
他之前还在为逃出苍云屯而暗暗庆喜,以为找到大师哥就能一起回去见恩师,谁料还是没能救下大师哥,对他而言,宋元风之死,实在堪比丧亲之痛!
那青衣女子心中不忍,扶住他颤动的肩膀,说道:“老天不公,让宋大侠死于非命,你千万别太伤心。”
张承松怒火难抑,霍地站了起来,大怒道:“你休在这装甚么好人!”刷的一声,拔出梅花剑,恰好一声雷鸣,那青衣女子吓了一跳,跌坐地上。
张承松剑尖指在她的胸口,一连串地逼问道:“你先前用飞针打伤我大师哥,是何居心?这两年来我大师兄都遭受了甚么?是谁废了他的内力?又是谁弄断了他的双腿?”
那青衣女子心乱如麻,不断地摇头,说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张承松暴喝道:“你撒谎!”双眼一眯,语锋突地一转,说道:“你究竟是谁?”剑尖在她胸前颤颤悠悠,旋即向上一划,要揭开她的面具!
那青衣女子立马别过头去,说道:“不要!”下意识地捂住面具,剑尖擦边而过,在她手背上划出一道伤口。
张承松冲上前去,剑锋横在那青衣女子的咽喉,说道:“你不摘下这面具,我便将你与魔教妖贼一视同仁,照杀不误!”
那青衣女子不能忍受内心挣扎的痛苦,看着抵在身前的长剑,心想一死百了才好,闭上双眼,便要朝长剑上撞去。
这时,一个揶揄的声音传来:“陈姑娘,没想到你是和小情郎在这里幽会来啦,可累得我兄弟二人找了你一天。呦!这么冷得天,怎么还淋着雨坐在地上呢,是不是小情郎给欺负啦?”
又一个人威胁道:“你这小子是谁,快快报上名来!如此大胆,岂敢拿剑指着陈姑娘,这方圆百里谁人不知陈姑娘是咱们少主贵客的爱徒,她要是出了什么差池,别说是你,便是咱们两个的脑袋都担待不起。”
那青衣女子语声阴冷,冲他二人道:“闭嘴!”
张承松冷冷地看着她,眼神仿佛在说:“你果然是魔教同党!”
那青衣女子不敢正视他,张承松剑锋一转,指向那二人,大声道:“西山剑宗张承松!”
那二人脸色大变,收起戏弄之意,全神戒备。
张承松正愁无处泄愤,剑招蓄发,说道:“今日我便取你二人狗命,用来祭奠我大师哥的在天之灵!”跃身数丈,一招“飞凌缥缈”,刷刷三剑,直攻要害。
那二人是阎罗殿的部下,身手不俗,一个善用双银钩,叫作裴东桂,一个善耍流星锤,叫作郝尚林。
两人同时跨出三丈,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左边的裴东桂亮出银钩,右边的郝尚林抖出流星锤,以掎角之势,从左右两翼夹攻张承松。
张承松不慌不忙,剑招如流星赶月,与二人血战起来!
那裴东桂身法迅捷,时而身形倏地下煞,朝张承松下盘便钩,时而长身突进,上挂两肩,中点胸膛,一双银钩既能进招,亦能防守。
张承松剑走狠势,如使斫刀,既不避险,也不回守,每出一剑,周身滴落的雨珠尽数飞溅弹开,剑意在他身旁流动,绕起一片无形罡风。如此斗了甘余招,逼得那裴东桂手忙脚乱,张承松也不得不回招防守。
那郝尚林一直在寻觅良机,只为一招制敌,不停地舞动手里的流星锤,如陨星从天而降,猛地砸向张承松。
张承松剑势再变,趋向轻灵,一片剑光之中好似蝶影纷飞,那流星锤攻势凶猛,却连张承松的残影也捕捉不到。
那裴东桂窥间寻隙,一双银钩激灵灵地搭住张承松的剑身,大喜道:“郝兄,机不可失!”说着双手用力一扯,以此限制张承松的招式,万万没想到他的银钩竟如软泥,被对方削断两截。
原来张承松深知梅花剑的锋利,故意给他搭住剑身,旋即腕劲大发,不退反进,直削而下,轻而易举地削断他的双钩。
张承松霎地伏身,一剑刺去,那裴东桂兵刃一失,无计迎招,仓皇避开。
张承松剑起如风,气势如虹,转身又与那郝尚林血斗起来,他在流星锤砸落之间进退如意,剑点似飞花般轻盈散开,趁流星锤的铁链伸缩之时,绕至它砸落的边缘,一套剑法连环扫动,登时扫断维系着流星锤的铁链。
张承松斗得正酣,大喝一声,要将二人斩于剑下,蓦地身上被飞蚊咬了似的,动弹不得。而那裴东桂、郝尚林二人却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神情,咽喉上各有一个细小的针口,涓涓流出细血,均是悄无声息的暴毙。
毫无疑问,不仅是张承松还有裴、郝二人,都遭到了那青衣女子的暗算。
张承松大怒之下,暗运那招“逆水行舟”,真气倒转,想要用内力冲开穴位,岂料那青衣女子打穴手法恰到好处,张承松只逼出那枚飞针,适得其反,真气一乱,反而吐出一口血,全身瘫软,跌坐在地。
那青衣女子见状,赶紧上前,迈出几步,突然几道电闪雷鸣,一闪而过的白虹照在张承松的脸上,阴恻恻的甚是吓人。
张承松满面怒容,冲她叫道:“你同我也杀了罢!同我也杀了罢!”
那青衣女子芳心欲碎,痛哭一声,扑上前去,紧紧搂住张承松,泪珠和雨滴混淆一起,柔肠寸断地哭道:“长青哥哥,你不要恨我!不要恨我!”
其时大雨霖霖,惊雷四起,白虹闪耀,那青衣女子一直重复那句话:“长青哥哥,你不要恨我!”她的哭声凄凄惨惨,渐渐哽咽,在风雨中归为宁静。
张承松再度醒转,发现自己躺在一所茅屋里,身上穿着干净适身的衣服,猛地弹坐起来,要找大师哥的尸体。
屋里却空无一人,只有他榻边的一柄梅花剑和那枚兰因镯,镯子下面压着一张信条,张承松拿起那张信条,上面写着十六个大字,字迹敏秀,出自女子之手,正是那两句:“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张承松疾首蹙额,心烦意乱,将这张信条揉成一团,丢了出去,他却没发现纸上残留的几点泪痕,那象征着那青衣女子见到他后产生的快乐和悲哀所交织出的爱念!
张承松挂起梅花剑,收妥兰因镯,走出茅屋,屋外是矮矮的山头,碧绿一望无际,木棚下面拴着一匹骏马,他也不多想,跨上马鞍,走了一会,举目四望,顿感茫然。
张承松低头沉思,掐指一算,距离农历五月廿七已时日不多,盟主会迫在眉睫,调转马头,心想不可耽误盟主会的期日,便往华山方向赶路,顺便拜见恩师。
这日,张承松牵着马走在汴京的大街上,游人如织,商贾如云,市列珠玑,户盈罗绮,好一派繁华景象,他却无心赏玩,心想:“如果赵姑娘平安无恙,她一定会在汴京等我!”沿途问人,方知上次同李如诗划船的地方叫作柳湖,路过一家衣铺。
忽然听到一个妇人道:“平时你穿的邋邋遢遢我也不说你,但这次去的地方可是正场合,不止六大门派,凡是咱们中原有的势力几乎都在,你要再跟叫化子一样打扮,休想扯上我去,我可丢不起你这个面子!”
一个男人的声音哈哈笑道:“你这个婆娘,常说我打扮的不像人样,岂不知天底下有更多宵小之辈是人模狗样!”
张承松听到这对夫妻说的话,满腹狐疑,站在店门,欲看他们是何方人士,只见那妇人四十年事,一脸尖酸刻薄,腰间插着两柄短剑,那男人袒胸露乳,鹑衣百结,确实与叫化子无异,而肩上也交叉着两柄长剑。
张承松暗暗诧异,因为这对夫妻是江湖上有名的雌雄双剑,那妇人叫作马夷萍,善用短剑,所谓一寸短,一寸险,她和丈夫许代贵的长剑长短配合,夫妻联手,不输于江湖上绝大部分的武林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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