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墨菲先生总是在午饭后过来,所以钢琴房也就安排在了宅邸二楼西侧尽头的一个房间中,能照到更久的阳光。尽管哈默弗斯特会因为地理原因而减少白昼的时间,午饭过后就是黑夜,但墨菲先生依旧会坚持这个习惯。每当依文问起时,他总是这样解释道。
“晚上练琴会有别有一番情趣呢。”
有时会加上一句:“曾经有个人很喜欢这样。”
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即使女佣们已经点亮了众多蜡烛,西侧的琴房仍显得些许昏暗。
依文走进琴房,一个萧索的人影正站在拱窗前,眺望着远方。其实这里什么也看不见,一个布满灌木的山坡挡住了视线,只能听到远方的海啸声。
似乎听见了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在烛火的照耀下露出了模样。
他就是奥斯顿·墨菲,大概三十来岁,英俊的面孔有些沧桑,眼角周围竟然隐约有了丝丝皱纹,身穿紧身宽袖式贵爵服饰,头上戴着一顶宽帽檐帽子。
“你来了。”
烛火扭曲着他的影子,仿佛隐藏着一头狰狞巨兽。
依文洁琳注意到,墨菲先生今天特别不一样。
“对不起墨菲先生,我来晚了。”小女孩提起裙摆,施了一礼。
“无妨。”奥斯顿摆摆手道。
依文洁琳走上前坐在钢琴凳上,伸出葱指随意弹奏了几个音符,悦耳的声音转瞬即逝。
奥斯顿见状,把宽檐帽放在立式钢琴上,金发在烛光的映衬稍显暗淡,他低头,不急不缓地问道:“怎么不弹了?有什么事吗?”
他目视着那娇小的身影,恍惚间似乎看见了另一个人影,下意识地摸了摸放在上衣口袋中的怀表。
“先生,请原谅我的鲁莽。我想,这话该我来问你。”依文洁琳上身挺直,双手手指交叉搭在小腹前,抬头侧视,毫不畏惧这个比她年长得多的钢琴老师,“为什么你会这么早就来到庄园?当然,你如果不想说,大可将之埋在心里。”
她同时注意到了奥斯顿奇怪的动作,不过她并不奇怪,因为她知道奥斯顿在抚摸什么东西,她的父亲在失神之时也会瞧向月之石,两者的共同点,大概都是亡者的遗物。
听见依文洁琳的反问,奥斯顿一怔,然后又恢复了常态,用一贯淡淡的语气道:“我要走了。”
“去哪?”
“俄国。”
依文洁琳沉默了一会儿,又继续道:“这是最后一节课?”
“这是最后一节课。我已经没什么可交你的了。”
可能是因为那个空间或者身体本身素质的缘故,女孩拥有名为“天才”这种怪物般的能力,即使才学了一年的钢琴,奥斯顿也常赞赏依文有大师风范,无论学什么都手到擒来。
似乎想起了什么,小女孩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如果你突然走了,艾米会伤心的,你知道,她是最喜欢听你的音乐呢。”
“是吗......?”奥斯顿此刻的声音出乎意料地有些低沉,“有些时候,忘掉一个人很容易......”
“什么?”
“没什么?”奥斯顿摇摇头,然后坐到依文洁琳的身旁,伸出仿佛就是为艺术而生的修长双手,放在黑白之间,微微闭上双眼,一串流畅的音符顺着灵巧的手指一一浮现。
乐曲开头很安静,像一个人在静默地夜空下沉思,怀缅过去;而后节奏又突然欢快起来,仿佛潺潺的溪流带着愉快的心情滋润周边小草花儿,但欢快的曲子中,偶尔还夹杂着缓慢沉重的音调,宛如有风雨摧残着小溪花草。悲痛在这快乐之中分外显眼,割裂的记忆仿佛又重新聚合在了一起。
《f小调变奏曲》p.83。
依文洁琳听出了这首曲子,是海顿为他去世的柏拉图式“女朋友”玛丽安所作。
时间缓缓流逝,奥斯顿轻轻敲响了最后一个音符,尾音的余韵在房间里荡漾。
“斯图亚特小姐,在你看来,音乐是什么呢?”他突然开口问道。
“是一种语言吧,”依文洁琳想也不想就回答了,“在遥远的东方有个故事,两千年前,有一名很有才能的人,为了追求一名孀居在家的佳人,在宴席上谈弹奏了一曲表明心意,佳人听出此意,遂与那人私定终身。与人类的求偶相似,鸟儿们也时常用歌声寻求伴侣,一种能够直达心灵的语言,并不需要琐碎的言语,旁人也能感受得到里面其中的情绪,而音乐正是这样的语言。”
“语言么.....很理性的回答,依文,你果然不是普通的小女孩。”
奥斯顿微微一笑,对于小女孩的回答并不意外。
“不过在我看来,音乐是种力量。它能捣碎人的内心,也能将之拼凑,人类的一切秘密都会在音乐面前荡然无存,因为只要是称之为‘人’的生物,都无法欺骗自己的心灵。依文,当你迷茫的时候,不妨弹奏一曲,弄清楚自己真正的感情是什么吧,这就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
依文洁琳沉默了,这个男人似乎透过了这个外表,看清了她内心的混沌。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们来聊聊俄国钢琴音乐吧!”奥斯顿突然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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