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黄昏和雨。
它躺在雨里,注视着黄昏。
昏暗的橙黄看着和鹤望兰的萼片有点像,却没有天堂之花的优雅华美,而是凝聚着经年不散的阴霾。暴雨和黄昏同生同存,就像是阴霾堆积得连黄昏都装不下,只能以雨水的形式凄凄惨惨地洒落人间,此情此景,心底的悲凉油然而生。
逐渐地,它感到一丝微凉,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正在从心口流出,永远地消逝。
世间的一切正在离他远去。
嘀嗒。嘀嗒。
雨变小了,淅淅沥沥地落下,流过它的身体,一起流走的,还有它的生命与未来。
——不该是这样的……
心底隐隐约约地传来嘶吼,那声音像是失去了一切、独自流浪了千千万万年的野兽,言语中压抑着骇人的疯狂,沉淀着深渊的阴霾,那野兽日复一日地吼叫,它却已经逐渐习惯,只是静静地躺在雨里,感受着流逝。
像一具尸体。
某天,它忽然心生一念,微风带来了跨越整个时间的誓言——约定之日已至。
于是它满怀期待地等待,从动念的第一秒开始数,数到了一天的最后几十秒,都没有遇上任何改变。
只有那至关重要之物仍在流逝。
或许今天依旧是寻常的一天吧?它如此想到,却猛然被心底的嘶吼所震慑。
那野兽头一次喊出了别的话,将自己无数年的恨意与疯狂全部灌入了简单的几个单词,恍然间,它看见了漆黑的空洞。
那野兽喊道:“不许忘掉她!”
它愣了愣,向野兽发问:“她是谁?”
野兽的叫喊一滞,然后停了很久,也没有给出答案。
最终只是说:“她会来的,这是约定。”
慕然,它好像看见了雨中不染泥泞的白袜,可这这是错觉,它揉了揉眼睛,看见了一双小皮靴。
再往上看,不是理所当然的长裙,而是洋溢着青春活力的短裙。
那是一个学生制服的姑娘,一头淡红长发披落在腰后,长得很好看,只是面色有些不善。
它礼貌地对她点点头:“你好,抱歉,你好像不是我要等的那个人。”
她叹了口气,决定不追究它从下往上的眼神,而是同样礼貌地说道:“你好,我是山茶。”
“好的,山茶,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来救你。”
“救我?”它重复了一句,有些惊讶,“我……遇上什么危险了?”
“唉。”山茶再次叹了口气,“现在没有,只是你再晚点醒来,可能会惹人生气。”
“谁?”
“那个你要等的人。”
它和心底的野兽同时愣住,而野兽比它更早反应过来,嘶吼道:“快爬起来!”
它慌忙爬起,其实野兽不吼那一声它也会爬起来,与此同时,它又觉得有些奇怪——直觉告诉它类似的事情还发生过两次,但它只有在这次才听见了野兽的嘶吼。
那个要等的人……对它来说比之前两次更重要?
它隐隐有些明白,那个野兽就是另一个自己,已经几乎要失去一切的自己。
它问山茶:“接下来该做什么?”
山茶上下打量着他:“没想到你的破绽那么大——你就这么害怕一个人吗?”
顿了顿,她又自顾自地说道:“算了,这也是好事,总比现在这样习惯了好。”
——她在说什么?
习惯?
它细细思考,于是想起了更多。
在荒原上追逐太阳,在城里淋雨,在黄昏中等待,它好像失去了很多东西,而一开始强烈的空虚感至今已经不甚明显,它习惯,并且麻木。
相信随着约定之人的缺席,在久远的未来,它会彻底接受这样的虚无,成为麻木的行尸走肉。
不过山茶说她会救它,那就看看她打算怎么做。
“站着别动。”她凭空变出一把比门板还大的巨剑,说着惊悚的话,“我调整下角度。”
将【弥亏】注入剑中,她在雨中跃起,投射的阴影好像一个手持巨剑的巨人——她直接戳出了手中的武器,穿透它的胸膛,将它钉在了地上。
熟悉的痛感熟悉的武器熟悉的部位让它瞪大了眼睛,随着徊响的发动,一切在时间中流失的记忆顺流而归。
嘭!
大脑好像一下子炸开了,周围的场景飞速变换,想要回忆的,不想回忆的,一口气回流脑海,无数瑰丽的碎片在它脑中纷飞,看不清前路,又指明了方向。
它站在记忆的河海中,旁边是山茶。
或者说十二年后相貌的钟离菀。
两人一起看着河海,一幕幕画面浮出水面。
画面中,怪物无力地躺倒在地上,自我抛弃了作为人的最后一部分,它望着黄昏和雨,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死去——心底却又不想死,卑微地祈祷着他人的拯救。
“无论是谁都好,天使也好,怪物也罢,只要它能接纳我,只要它需要我……我愿意为了它付出我所有的一切。”
怪物如此想着,只因它是那样的害怕孤单,它恐惧着与他人失去联系,无人交谈,无人关怀,无人在意,感受不到他人的视线和呼吸,甚至无人会提及它的姓名——它是世界的独行者,被万物所遗弃,即便再大声地嘶吼,内心的空虚寂寥也只会由自己一个人承担。
糟透了。
可又怎会如此?
-
“你知道吗?在他的噩梦里,他被所有人遗弃了,或许会就这样,永世沉沦呢。”
有人剑尖婉转,像是冰雪里的精灵,吐出的话语也和冰雪一样令人发凉。
“怎么可能。”有人摇头,认真且笃定地否认,大量血液都在剧烈的运动下蒸发,蒸腾起血腥的汗,“我绝不会丢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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