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狄宗进士及第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他顺利通过了吏部的“释褐试”,并且因为之前展现出的出色破案能力留在了大理寺任职,由一个大理寺的二等公人直接擢升为大理寺评事,位在从八品下。当然,这样的结果不单单是因为他的头脑,更是由于他出身于显赫的家族,否则即便考中进士,通过了吏部考试,又哪那么容易授官!如今狄仁杰位极人臣,受到皇帝的信任,即使他不授意,他的孙子的待遇也会和别人不一样。因此别人还在苦苦等着吏部授官,年轻的狄宗就已经能以八品官入仕。这种事,就是处事公允的狄仁杰本人也无法禁止,毕竟每年空出来的官职就那么多,吏部的官员又不是傻子,给谁不给谁,谁优先谁拖后自然明白。
狄宗倒是一点也不关心品级的高低,只要他还能天天出入卷宗馆,翻看那些大案的卷宗就心满意足了。神都洛阳天子脚下,除了重大事典和节日,大理寺几乎没什么可忙的,最多了就是一些偷鸡摸狗之徒,暗娼骗财之事。这些事大部分都归给了左右金吾卫衙门,大理寺一般只负责重大案件。天子脚下乾坤朗朗,他这个评事虽然有断案的权力,无奈并无什么大案可断,神都之外倒是有大案,却又轮不到他这个芝麻大的官去管。而且自从当了这个八品官,各种官场上的事情就纠缠不断,各种应酬,召见,官员互访等礼节性公务,搞得他甚为反感。还好长孙嫣然还是一如既往的隔几天就跑来一趟,时不时给他带来点小道消息解闷。
狄仁杰也知道他这个孙子厌烦官场上的繁文缛节和尔虞我诈,于是有一天把狄宗叫过去,说他的学生扬州刺史温开来信问安,狄仁杰觉得是个机会,想让狄宗出去走走,于是让他向大理寺告个假,替自己去一趟扬州,看望一下。狄宗当然愿意,第二天便告了假,他的上司大理寺正痛快的允了,一来最近确实没什么重要的事,二来狄宗的身份大家都知道,谁也不会为难他什么。
狄宗将要去扬州之事告诉了长孙嫣然和几位好友,便欢天喜地的开始准备。没想到第二天一大早他的好友韦无极差人告诉他约他未时到神都有名的清心阁茶楼一叙。狄宗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痛快地答应了。和家人一起用过午膳,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便换了身衣服出了家门。
狄宗头戴黑色幞头,身穿青色桔纹的圆领窄袖袍,显得十分矫健,加上他刚刚进士及第,吏部授官,可谓年少得志,眉宇间透出一股英气,惹得街上众多年轻女子频频侧目,遇到几个胆大的还抛给他几支花。狄宗也不在意,接住后向那几个女孩子微微拱手,女孩儿们笑着跑开。
“狄公子真是风流倜傥啊!”身后响起了尖尖的声音。狄宗听了顿时有点发毛,回首看去,果然,一身男装的长孙嫣然正举着右手恨恨的盯着他。“你怎么跟来了?”狄宗下意识的捂住耳朵。“哼哼,我要是不跟来,谁知道你能生出什么风流韵事来?”狄宗眼珠一转凑近她坏笑道:“你莫不是嫉妒了?”说完赶紧后跳了一步,远离长孙嫣然的手臂范围。再看长孙嫣然,小脸儿腾就红了,双手作螃蟹钳状步步逼近:“好你个狄宗,今日本小姐必不饶你!”“姐姐饶命,开个玩笑,玩笑。”“老实交代,你去茶楼作甚?”“回姐姐的话,下官去茶楼与友人一叙。”狄宗故作正式的低头拱手回答。“哪个友人?”“回姐姐,是太仆寺少卿韦大人之子韦无极。”“韦无极?”长孙嫣然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并不认识。狄宗和她并肩走着,见她的表情便开口道:“韦无极是韦大人的次子,此人乍一看像是个纨绔子弟,实则熟读史书,评论时事也很有见地,本来韦大人想让他考取功名,可是他对功名看得很淡,只专注于自己的喜好。”“哼,确定不是什么狐朋狗友就好。”“家内有阿翁管着,家外有姐姐看着,我哪敢有什么酒肉朋友啊!”狄宗故意摆出个苦相道。“我哪有管着你,我又不是你什么人,管你干嘛?”长孙嫣然白了他一眼。“真的?那就好,刚才那个抛花的小娘还挺顺眼的,我待会儿。。。哎呦哎呦,姐姐饶命!饶命!”这对欢喜冤家一路拌嘴来到清风阁茶楼。
韦无极早就等的不耐烦了,已经自顾自的喝了一杯。“怎么这么慢!”狄宗刚进来就听到了他的抱怨。“路上遇到了这位,耽误了些时候。”狄宗指着长孙嫣然悠然道。韦无极不认识长孙嫣然,看到有生人赶忙站起来,对着长孙嫣然拱手:“这位公子。。。”说到一半发现似乎不对又改了口:“是小姐吧?在下韦无极。”长孙嫣然回礼:“长孙嫣然见过韦公子。”听到长孙嫣然的名字韦无极一怔,随即瞥了狄宗一眼,眼中带着笑意,狄宗却看向别处,韦无极心中发笑,嘴上忙让二人入座。
韦无极叫人给长孙嫣然上了一套茶具,亲自给两人倒了茶。“听说你要到扬州去?”看到狄宗嗯了一声,韦无极思索了一下低声说:“那里恰好出了一桩奇案。”“哦?”狄宗顿时两眼冒光往前凑了凑,长孙嫣然也支起了耳朵仔细听着。“我也是听我爹说的,我大伯韦连海是扬州的法曹,他在给我爹的信中说扬州治下的六合县出了妖怪,已经害死了人!”“妖怪?”“说是猴妖。”“猴子?我只见过耍猴戏的,那么小的猴子能杀人?”长孙嫣然插嘴道,韦无极摇了摇头。狄宗捋了捋下巴:“猴妖,《山海经》记载有朱厌,长右两种祸妖,朱厌白首赤足,见则有刀兵之灾。而长右有四耳,其音如小儿啼哭,见则所在之地发洪灾。这猴妖跟这两个有关?”韦无极又摇摇头,道:“六合县出的那个可不是什么见之大兵,见之大水这样的虚幻之祸,而是杀人!当地人叫它‘人面妖猴’!”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继续说:“信中说这妖怪作乱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六合县自南北朝时期就流行一个传说,说该地受到一只神猴保佑,说它来自山林,是山林之神,为此当地人还修建了供奉它的祠堂,祠堂一直有人照管,每年还举行祭祀。不料前几年我朝为宣扬佛法去除百姓愚昧,将这些山野神怪的寺庙祠堂都定为淫祀取缔,这事你应该知道吧?”韦无极自甄了一杯茶,咕咚咕咚一饮而尽,狄宗点点头:“那是自然,听我家阿翁说起过,那还是他老人家牵的头呢,当时遭到遗弃拆除的淫祀多达数千。”韦无极又自顾自斟了一盏茶继续说:“那个神猴的淫祀也是在那次被弃,现在已经荒芜数年。那个祠堂建在半山腰,自从荒废以来,当地就流传着神猴恼其祠堂被毁要降祸人间,附近村民在上山砍柴打猎时都能感到山上阴风阵阵,丛林深处,不时会传来一声声不知名动物的啼叫声,大家都说那是神猴怨恨化作猴妖,早晚要为祸乡里。”“这些愚民,庸人自扰,自己吓唬自己!”狄宗鼻孔里哼了一声。一旁的长孙嫣然倒是非常想听下去,催促着韦无极赶紧讲。韦无极见有了听众,换了个姿势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说:“这两年,先是不断有村民的家禽牲口被偷,到后来发展到附近村民在上山打猎砍柴的时候无端消失,只找到被毁坏的箩筐和弓箭等物,人就像没了影一样。村民惧怕,神猴降祸之说更是甚嚣尘上,传到了县令那里,县令带着人搜寻也没有什么结果,村民甚是惶恐,将神猴之说告知县令,县令大怒,说他们这是村夫愚妇之说,扬言要彻底拆毁祠堂。没想到当天夜里就出了事。那天夜里大约子时左右,六合县蒲台村的一户农民听到自家院子有动静,男主人出门查看,只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正在啃咬着他家的鸡,男人大喝一声,那东西受到惊吓,丢下啃了一半的鸡,嚎叫着转过身来,男人惊恐地看到。。。”韦无极顿了一下突然提高声音:“它竟然长着一张人脸!”“呜哇!”长孙嫣然吓了一跳,惊叫一声,下意识的拽住狄宗的手臂。狄宗瞪了韦无极一眼,韦无极对这样的效果似乎很满意,咂咂嘴继续说:“男人当时就吓傻了,据说那东西全身黑毛,尾巴短粗,体型似猿又似人,虽然长着一张人脸,但是嘴里却有猿猴一般的巨大尖牙!只见它呲牙列嘴,行似猿猴四肢着地奔跑,力气大的惊人,一跃之下将男人扑倒。听到男人的惨叫,屋内的女人和住在另外一间屋内的老人急忙出来查看,见到那东西正扑在男人身上乱抓乱咬,男人脖子被生生的咬开,只抽搐了两下便没了动静。听到响动,那东西再次抬起头,嘴中还挂着丝丝肉块,鲜血淋漓,女人当场吓昏了过去。。。”
讲到这里,长孙嫣然听得后背发毛,花容失色,虽然害怕,但好奇心还是占了上风。“后。。。后来呢?”她忍不住颤声问。“那东西见人多了便长啸一声,一跃跳上围墙,而后又跃上房顶,在房顶之间来回跳跃,等吓傻了的众人反应过来早就不见了。”狄宗慢慢喝了一口茶,那茶已变凉,他微微皱了皱眉,冷不丁问了一句:“只有这一个受害者死了?”“不错,死的只有这一个,不过后来人们把先前失踪的人也算在那人面猴身的妖怪身上。”韦无极见狄宗没有再发问便接着说下去:“案发之后县尉带着衙役捕快连同猎户们到附近山中搜捕,只发现了脚印,直通山中的树林,在一棵树上发现了带血的肉丝,县尉断定那东西应该是攀树而走的。猎户们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猴子脚印,县尉怕再出事,便命众人每四人一组,手持弓弩和兵刃在山上找了一天竟连一点踪迹都没见到,那人面猴仿佛消失在大山之中。”韦无极吃了一颗长生果,又将茶盏中剩余的茶水一饮而尽,继续道:“县尉自己心里也怕这猴妖,见无甚收获赶忙遣散了众猎户,说是需回禀县令再做处置便匆匆率队回衙。此后就再也没人敢去捕捉了,白天大家都不敢接近那片山林,晚上各家各户也不敢出门,即使再有什么动静都没人敢看上一眼。至于失踪和死去的人,官府到现在也没能给个说法,只是请来了当地一群道士驱邪,ww.uuksh.道士说是因为官府要拆神猴的祠堂,导致神猴化妖,官府也就再也不敢动那祠堂了。那群道士为了驱妖辟邪,劝说县令动员全县捐资在祠堂里做了一场大法事,然后告诉众人已布下法阵可保一方水土平安。”
韦无极说完,又喝干了第三盏茶,轮番看着对面两人的表情。狄宗若有所思,长孙嫣然一脸后怕:“幸好神都没有这样的怪物。”女孩拍了拍胸口。狄宗一边转着茶盏一边思考着什么,似乎完全没听长孙嫣然说的话。韦无极等了一会儿,见狄宗回过神来才问道:“怎么,有头绪吗?”狄宗摇摇头:“完全没有,还有后续吗?”“那就不知道了,信只说到这里。”韦无极颇有意味的看着狄宗:“想知道后续的话你这新进的大理寺评事此去何不亲自探究一番?”狄宗一听就明白他的真正目的。“你这家伙,想让我去探寻清楚了回来给你讲故事,变成你吹嘘的资本?想得倒是挺美!”狄宗揶揄道。韦无极哈哈一笑:“我就是对这种事感兴趣,可我一不是朝廷命官,二来没有那个查案的本事,对此无能为力,所以只好请你这位好朋友帮忙了,再说你又不是没读过我写的那些故事。”“哪些?”长孙嫣然好奇地问。“呵呵,长孙小姐也喜欢这些奇闻怪事么?”“打住吧,你那些不知从哪里搜罗来的故事有几个是真的?”狄宗白了他一眼,然而韦无极根本没理他,继续向长孙嫣然说着自己搜集来的那些志怪故事,听得她一愣一愣的,不时嘴里发出“哦”“哇”的惊叹声。狄宗无奈,只得一个人在边上静静地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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