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绸面菊纹狩衣的青年侧卧在草席上似睡非睡。鸟帽扣在地上,半尺寸宽的酒盏搁在鸟帽的顶上,有三只腿的九宫鸟站在杯盏中时不时啄一两口酒。他的怡然自得完全和周围的环境无法构成和谐的画面。
他的面前放着装得满满的果盘和三个倒空了的清酒瓶。他的身后是一辆没有拴马的马车。马车的车轮上缠绕着青蓝的鬼火,左车轮的车轴是红色的牛头,右车轮的车轴是蓝色的羊头。
草地未被这宛如从地狱而来的木车点燃。
从海边一直到他侧卧的位置都是他的阵地。不为试探,只是为了多了解几分这位从普通人跃升到了正常魔术师无法企及地位的男性。正常人应该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而这位候选人却不知为何接受了。
魔术发展的历史进程中不乏这样的人——有成为魔法师的心意,没有成为魔法师的能力。最初的仲裁人就只是所罗门家族一位管家的儿子。
“然后小丫头就这样一副大雄的样子哭着来找我了?看来受了不小的打击呢。”醍醐宗茂笑道。他手中有折扇,却是完全不用折扇遮掩自己的笑意。
他看向自己的鸟帽,那只九宫鸟喝醉了酒已经完全倒在了酒盏中。他信手抓起九宫鸟抛向了自己的鬼车。
他抛的角度刚好,右轮轴的羊头张开了嘴,九宫鸟落在了它的口中。羊头咀嚼着九宫鸟,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骼断裂的声音,然后打了一个喷嚏,喷出了两根黑色的细小羽毛。
“大雄是男孩,而且我也没有哭。”少女蹙眉对着这位看起来如失血过多一样脸色苍白的男性说道。
叶傅看着他就这样将那奇怪的小鸟喂食给自己的马车的动作有些不舒服。不过他并没有什么立场取阻止对方做这样的事。
“那么大小姐也是输了吗?”醍醐宗茂将自己的鸟帽盖在了身高只在他腰际的少女的头上对着铁匠女挤了挤眼。
“没有输,他只是过关了。”铁匠女抬着头,似乎这样她的身高就能将发问的人比下去。
“哼,笑嘻嘻地做这种让人倒胃口的事情,真是恶心。”少女拍掉头上的帽子,毫不在意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说完抬头瞪着醍醐宗茂将他的帽子踢到了一边。
叶傅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忍着没说。
“别怕他。他在你面前喂他的鬼是在故意给你下马威,不用阴阳道的手段单比搏击他一定赢不了你。”铁匠女也皱着眉,没好气的说道。
“小姑娘我倒是第一次见,脾气实在有些不好。”保持着令人不悦笑容的日本人捡起了自己的帽子,夹在腋下。
这是叶傅自见到铁匠女以来第一次看见这个似乎什么都不在乎的“傻姐姐”一样的美人有皱眉的动作。即便是在和少女对峙的时候,铁匠女也没有真正地露出过这样的不满。
眼前这个怪里怪气的日本人看来并不好对付。
“真是了不起。也就是说大小姐在搏击的方面认可了。不过只说了搏击,那么也就是说在用刀的功夫上我还可以和他较量一下喽?”
如果说第一眼看见这个青年时,叶傅感受到的是一股恬静如清泉,那么青年随后扔九宫鸟的动作以及现在与自己对视的眼神都让叶傅不能不联想到有着质朴色彩的黑色毒蛇。没有花哨或者艳色,只是质朴的黑色以及强烈的毒性。
“法师虽然也还是新手,不过将来说还真不是宗茂你能够战胜的。”在少女的右侧突兀地出现的拄着手杖的老人说道。
老人的出现并没有令任何人惊讶,好像他一直就应该是在那一边看只是没有被注意到。
老人有着法式长棍面包一样长度的后脑,身材矮小,就算是少女也要比老人高出半个头。土黄色的浴衣近乎是挂在他身上,红色的要带上除了插着只有老人小臂长度的短刀和烟管外,还系了一只锦袋。
“老朽失礼了。跟在您身边有一点时间了,嗯,要从您在海边出现开始。如果让您感到不满了,老朽滑头鬼,名宗茂向您道歉。”老人站到叶傅身前,对叶傅鞠躬。本就矮小的身体弓下腰,显得更加的矮小,高度才到叶傅的膝盖。“宗茂他是我从天狗手中救下来的,便取了我的名字。”他指着病态的青年说道。
叶傅还觉得两人的名字奇怪,老人像是通晓一般便做了解释。
且不谈让一个老人给自己行礼并不合适,更何况这是自称为滑头鬼的老人。
“老先生,我也并没有什么不得了的本事。”叶傅说道,虚扶了老人一把。
“法师,可以给我看看你腰间的短棍吗?”老人伸出手向叶傅讨要腰间那两截折断的齐眉短棍。
说来也巧,棍子折断的两截的长度刚好都到了老人脖颈的位置。
“老朽教育孩子们少几件趁手的棍棒。”老人说着请人相赠的华语,却已将两截短棍别在自己的后腰。“这平常木材经过法师的手成了好料,可堪一用。不妨赠予老朽。”
“老人,偏偏挑在这种时候让我欠下人情吗?”醍醐宗茂捡起帽子拍了拍,带回头上,整理好自己稍有凌乱的衣服,郑重地在叶傅的面前跪坐下。
“日本武家醍醐家长子,‘七大顶’、‘东柱石’,‘斩鬼官’醍醐宗茂。今后各项事务要多多麻烦您了。哦不对,您也是远东的,那么我就是远东第三了。”醍醐宗茂非常礼貌地向叶傅行礼。
叶傅很意外。这个看起来完全不好相处的人,似乎确实最好相处地一位。
“不过确实我与法师有缘。”青年阴阳师将鸟帽在头上戴好,整理好衣襟再次向叶傅行礼。“堂弟与法师住在同一屋檐下住了两年多。”
“醍醐?醍醐雪?”虽然醍醐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叶傅也并没有直接往那方面想。不过这样的结果确实出乎他意外。他留学的时候确实与这样一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并且还是门对门的室友相处了两年。他并没有想到会议这样特殊的方式接触到自己的过去。他和那位室友算不上太熟,只在做菜的手经常会碰见在一起尴尬地聊几句。
“有幸法师还记得他的名字。他托我向法师问好。”醍醐宗茂捡起面前的酒瓶再一次扔向牛车。牛车转动,牛头地轮轴张口接住,嘎吱嘎吱地咀嚼着酒瓶。“坐牛车的好处除了交通便利之外,还有一个就是相当的环保。”
“老朽有一不成器的儿子,游手好闲,可与法师作伴。这也算不得拉帮结派,这是老朽对于法师赐予木棍的回礼。”老人也在醍醐宗茂的身边跪坐。“公平也没什么难看管的。只不过是比我稍稍好吃而已,这是滑头鬼的优良传统。”
“这倒确实是优良传统。。”叶傅觉着这样的习惯的“有趣”的程度多过“危害”。当然,叶傅也不认为随便闯入别人家中骗吃骗喝是一个好习惯。
“看来是一位很懂我们的大人物呢。”看上去如同一般的垂暮老人的滑头鬼解下腰间的锦袋递到了叶傅面前。“对了,要吃糖么。”
“哦,不错呢,居然能让宗茂主动给你糖吃呢。”叶傅倒是还没有动作,铁匠女倒是先从锦袋中取出了一颗颜色正常的奶糖。
醍醐宗茂重新站了起来,一边问着一边拍去了衣服上的泥土。“法师随我去其他人那里吧。从法师精制的木棍就可以看出,法师其实事实和做魔术师的。”
“这就算结束了吗?”少女楞了一下,追问道:“他才只是过了大小姐和我这一关,最多算上你这一关。剩下的人都会愿意见他?”
“我是最后一关了。”醍醐宗茂双手收拢在袖中。看眼前的少女似乎并不明白,他还是决定向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少女解释究竟在发生什么。
“大小姐会考验新来的这位大人物的身手。能通过大小姐的考验就已经足够说明,如果碰到简单的刺客他能够活下来。那么就不会发生在短时间内再次出现调停者更换得情况,也就是说我们七大顶加调停者的机制会比较稳定。我的佳人本就与这位大人熟悉,再让不会为大人。北美的那位老人也曾经算是这位大人的忘年交。再加上还有一位对他不知为何青睐有加的那位魔法师。虽然从协会提供的材料上看,这位大人是绝对的门外汉,实际上他与我们的渊源已经足够深了。”
“而至于你,这是给你一个锻炼的机会。同时也是利用你来试探调停者的城府。是否能够通过你这一关并不重要。”醍醐宗茂活动着身体,说着不留情面的话语。
“小小姐,一切尽在大人,不,尽在大人物们的掌控中。”醍醐宗茂又不合时宜地补充了一句:“不仅仅是那些高塔中的老朽家族,隐匿在这座岛屿某个地方仅凭借自己喜好授予人魔术的凯尔特人更是如此。”
“就算是这样,即便加上我,也只能算是我们七大顶中四个人的态度。还有三个人的想法我们还是要顾虑的。”少女做着她小小的坚持。单单是在这一件事上,她必须要有话语权。她那仍然沉溺在过去辉煌中的家族仍然需要她来维护。她的意见不容被忽视。
她,依瑞斯·泽·所罗门,是代表魔术师协会的欧洲柱石。这些人的计划中她必须举足轻重,否则她就配不上“顶”得称号。不仅是我i欸了自己,她也不能成为那些大人物的傀儡。
“那位太阳神教的苦修者不会在意除了修行之外的任何事。那位任性而为的夜王更加是一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他巴不得新任的仲裁连字都不认识。剩下的那位并不是‘顶’本人,而是那位郡主得代理。他只是一个看起来没什么头脑缺却以外的很精明的家伙。你觉得她还会有异议吗?”
醍醐宗茂将整件事掰开揉碎喂给了少女。少女的脸色俞发难看,因为这样看来无论他如何挣扎,她都是无足轻重
叶傅也认真听着,他从中获取了不少的信息,比如各个势力之间的人情世故与平衡。正因为他们是已经超越了逻辑的魔术师,对于人情世故才会有更高的需求吧。而且正如那位传奇法师梅林所说,这些人也知道他就隐匿在这片土地上。
“果然,能成为魔法师的人都多多少少有令人不能小觑的智慧。”叶傅安静地观察着他们。这种情形下,他应当一言不发。
“这样的社会也是相当的复杂。”他想着。
“不能说哦,那句话不能说。”老滑头鬼正宗用胳膊碰了一下叶傅的侧腰,他也明白了。
鬼车上跳下来了一个穿着麻布衣服的五六岁的女孩儿开始收拾他的席子和果盘。
“那也是……妖怪吗?”叶傅犹豫了一下,还是用了“妖怪”这个字眼。
“座敷童子。”醍醐宗茂对老滑头鬼伸了伸手,而老滑头鬼并不不把锦袋递给他。“你看,他就不买我的面子。只有老先生一时兴起想散步才会叫上我。
“你身体本就不好,百鬼夜行游行地时候湿气重,对你身体格外不好。”老人又将手中地奶糖向叶傅递了一下:“吃糖吗?”
“荣幸。”老人盛情难却,叶傅也取了一粒放入口中。奶糖偏甜,但是很浓厚醇香的奶味在口中回荡,含在口中时间越久这股味道愈发浓郁。
“非常好的奶糖。您自己做的还是买的?”叶傅说的时候还是想了想,才采用了这样的词汇。
“妖怪做的食物你还能这样毫无顾忌地吃,我也是很佩服你。”少女嗤之以鼻地说着。
“这种说话方式……小小姑娘,可不要找不自在!”眨眼前还是慈爱老人形象的滑头鬼,眼神眯起形如剃刀盯着少女,语气严厉似随时准备出刀。“老朽阅此世四百年,能入老朽眼中的,尽是无关强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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