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今年五十三岁,早早成家立业,儿女双全,都说五十而知天命,他也觉得自己怎么也算是闯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就算泰山崩于前,他都能面色不变......今晚却觉得眼前这一幕怎么看,就怎么......诡异。
包厢是王勇特意嘱咐的古式风格,紫檀木桌椅,百马奔腾图的木质屏风,褚安和王二爷相对而坐,口罩戴得一丝不漏,各自只露出一双眼睛........
“健康码。”这是王二爷说的第一句话。
王二爷已经是个老人了,很老很老,银发苍苍,但眼睛里透露出的精气神却亮得很,脊背比一般年轻人都挺得直......这样的人往往要强了一辈子,也累了一辈子。
褚安默默无言,两人都默契拿出各自的手机,上面都是早已准备好的绿码。
“行程卡。”居然还是王二爷主动搭话。
话音刚落,两人的动作默契得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伸手点击右下方的行程卡图标,登录手机号码,同时看一眼对方的手机页面,确认没有去过高风险地区.......
王勇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感觉自己撞了鬼。
王二爷这一辈子,小时候吃过苦,长大了挨过刀,鬼门关前和阎王爷不知道打过多少次招呼,当年有不长眼的人拿枪顶着过王二爷的额头,王二爷都当真是面不改色......他这倒不是说王二爷这些年不遵守防疫规定,而是他什么时候把这个事看得这么重了?
“体温。”王二爷淡淡地说。
褚安面无表情,刚从包里默默地拿出自己的便携式体温测试仪,王二爷已经把手伸出来了,一只苍老而又伤痕累累的手,他微微一愣。
“我没带。”王二爷淡淡地说:“年纪大了,总是记不住带这些小东西。”
体温都没问题,一套繁琐又让人莫名看得心烦和诡异的“见面礼仪”总算过了。
王勇微微松了口气,但随即这两人居然一言不发,也不看对方,只是低着头,一杯杯地往自己嘴里送酒.......
“这两人喝酒咋跟喝白水一样一样的?”王勇的心又微微揪了起来,
褚安面无表情,王二爷终究年纪比较大,喝着喝着,手一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王勇正要过去,王二爷挥挥手,示意他不用过去。
“为什么不说话?是又犯病了吗?”
王二爷擦干嘴角的酒,苍老的眼睛含着笑意,说着平淡的话.......似乎一如既往的伤人。
褚安沉默,如果他知道什么是受伤的话。
王勇远远看着听着,默默无言。
“门口有一棵树,光秃秃的。”褚安终于开口,这是第一句话。
“......”
“地上有一片叶子,在阳光和阴影的边界线上,干得很脆。”
“......”
“红绿灯下面,有一个女人在打电话,旁边有一个男人,正和另外一个人吵架。”
“......”
“方便面,要用95度的热水,泡一分钟三十秒才好吃。”
“......”王二爷微笑,沉默。
王勇听得有些楞了,这是什么神仙对话?他为什么一句话都听不懂?难道他们在说英语吗?还是他年纪真的也大了,连人话都听不清楚了?也不对啊,他明明能听清听懂这两人说的每一个字。
褚安不说了,王二爷眼睛含着笑意,才轻声说:“这些年过得一直很辛苦吧?”
“.......”褚安面无表情,沉默得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
“一直都在努力想要从自己的封闭世界里出去,去理解别人的话吧?”
“.......”
“竭尽全力,直到累瘫,一根指头都动弹不得,也想要感受什么是人的温度和感情吧?”
“.......”
“因为你根本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只是一个轻度自闭症患者。”
王二爷看着褚安轻声说:“你不是有轻度的社交障碍,你是重度社交障碍,人格认知障碍,情感障碍,强迫症,躁狂症,失眠症,而且有很严重的社交焦虑,精神心理压力指标一直在高位......”
褚安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喉咙有点涩,像是吃了盐。
“其实如果按照你心理医生的建议,我应该立即把你再送回精神治疗机构去。”王二爷若无其事,笑着说:“也省得你到处跑了。”
“为什么?”褚安艰难地开口说。
“为什么不把你送回去?为什么十年后要让时复去见你?”
王二爷再次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着说:“还是说当年为什么要教你社交惯例,好让你能装成一个看上去还比较正常的人,能在社会里面混?”
是不忍心再把他送进去吗?褚安沉默,忍心这个词离王叔很远很远,只要他做好决定,就没有什么忍心不忍心的事情。
“别会错意了小子,我又不是你爸爸。”
王二爷放下酒杯,淡淡地说:“我可是商人啊,找慈善家上别人家找去,这辈子我不干慈善,只干买卖.......不把你送进去,是因为我和你父母的买卖还没有做完。”
王勇闻言,立即低声和身旁的服务员叮嘱了一下,很快就有一个服务员上前,给他们送上了一个被封起来的木盒子,王二爷沉默了一会儿,把这个木盒子推给褚安。
“这是什么?”
“这是你父母的遗物。”
王二爷说:“在你八岁的时候,在他们消失之前,他们找过我,让我妥善保管这个盒子,千万不能打开,至少等到你十八岁以后,再亲手交到你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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