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洛斯按下播放键,面前电脑屏幕上的视频文件来自于一份半年前的监控录像,拍摄地点在安格拉研究所。
画面外传来助手的声音,随后助手带着路齐弗出现在画面右上角,并将后者逐渐领至画面中心。摩洛同背对摄像头起身迎接,面前的茶几上有两杯咖啡。
画面忽然变成了不断跳动着的雪花,同时伴随着嘈杂的噪音。黑发男人有些不耐烦地按下快进,等到画面再度恢复的时候,他看到路齐弗将双手埋在头发里,上半身前倾,肘部支撑在双膝上,低着头,许久之后,缓缓抬起头看着摩洛同。
又是短暂的沉默,然后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开口道:“如果我是你,就伪造一起谋杀。当然,我只是开个玩笑。毕竟这样的目标十分难得:你需要找到一个本来就命不久矣的受害者——或许他是某位罹患重症的病人,或许是某位处处结仇碰壁的蠢货,这样就算你动手也不会有人怀疑,只要你做得够干净,就完完全全可以把罪过加于病魔或是他的仇人。
“我的朋友,如果一如果你真的那么幸运的话。我很乐意再去你们警局当次法医。
“——如果有一天我遭遇意外,半身不遂,或是染上绝症,我一定会恳求自己身边的人将我打死,给我个痛快。
“路齐弗先生,你还记得自己当初为什么要从事这个危险的职业吗?”
警官的瞳孔忽然收缩,原本自由下垂在两腿间的手握成了拳状。
“实在抱款。?我不该提这件事的——啊,你的咖啡见底了。原谅我招待不周。”摩洛同充满歉意地笑着,同时起身拿起茶几上的瓷杯,却不小心碰到了身后的柜台,受到撞击的文件夹弹了开来,雪白的纸张散落一地。
“我来捡,我来捡。”路齐弗俯下身子,“这些东西没有什么摆放顺序吧——呃,我是说,我不会把它们打乱吧?”
“不会不会,只要把它们都放回去就行。太感谢了。”医生端着瓷杯小心翼翼地从沙发后绕过,自言自语着,“一个人无法改变过去,处理事情时,应该正视现实……可是谁能保证过去留下的契机不会影响到未来呢?”
这一份视频文件到处结束,安德洛斯略微思索了片刻,打开了下一份看上去时间更短的监控录像。
摩洛同回到会客厅,凌乱已恢复如初;路齐弗身子向后,倚在沙发靠背上,两只手自然地搭在大腿上。
“谢谢。”警官接过摩洛同递过来的瓷杯,啜了一口,抿了抿嘴唇,手指在杯壁上摩挲了几下,然后低头看了看表。
“说实在的,我认为帮助他人结束痛苦也是一种善意之举——”
“抱歉,我得先走了。”
“理解。”摩洛同起身,“我送你?”
路齐弗摆摆手:“不劳烦您了。有机会再叙。”
医生目送着警官离开,转身拿起放在柜台边缘的文件夹,大致翻看了几眼,然后又将那些纸张塞回了原处。
为什么索多姆可以获得致幻植物?
为什么路齐弗会专门使用吗丁啉来杀死希科斯?
为什么几个身份与经历都不尽相同,甚至有些此前的生活全无交集的人,都会对同一个人下手?
为什么摩洛同要塑造出一个因为被路齐弗胁迫而无法直接告诉侦探线索,又在最后亲手将路齐弗送入监狱——不对,是死亡——的正义形象?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必要害怕路齐弗的报复。”安德洛斯腹诽道。
为什么他会专门将线索隐藏在中文的死亡证明中?
安德洛斯的目光停留在面前写了一行又一行问题的纸张上,最终,他叹了口气,划去那张纸上的所有问题,然后将它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离开了房间。
安德洛斯推开门,进入室内。
“摩洛同医生,谢谢你通过德尔米德转交给我的‘邀请函’。”黑发男人扬了扬自己的手机,屏幕上的信息显示,最初与德尔米德联络并给对方提供非法贩卖药物及其他违禁品途径的账号所指向的IP地址,就是安格拉研究所。
“不客气,侦探先生。”医生面带微笑,微微颔首,他停顿了片刻,接着道,“或许我该为你愿意接受这份‘邀请’而感到荣幸。”
“你倒还挺惬意。”安德洛斯没有回应摩洛同的话,转而笑道。但那笑容并不来自于积极情绪,而是,冷笑。
会客厅内播放着巴赫的《哥德堡变奏曲》。
“我并不觉得眼下有什么事,是应该让我放弃享受自己的生活,而去顾虑它的。”医生拿起拿起茶几上的酒杯,走到来客面前将红酒递了过去,绛紫色的眼眸很快地由上到下扫过来客,“你看起来算到了将与我有一次谈话,安德洛斯先生。”
安德洛斯接过酒杯,医生举杯致意。
“恭喜你,安德洛斯——不,或许我该叫你的原名了......”他顿了顿,然后,用中文说道,“符泽先生。您真是一位良师益友,如果没有你的引导,那两位侦探大概也不会认为路齐弗有什么问题。您还是像曾经一样,不惜一切地贯彻自己心中的正义呢。让真凶逍遥法外,一直是你最不愿意看到的吧?”
红棕色的液体顺着喉咙一直流下,看上去让身穿白大褂的人感觉十分惬意。
“谦虚了,医生,你不是也提供了很多帮助吗?”黑发男人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的情感波动。
摩洛同没有接他的话,径自走到紧贴着墙壁放置的保温箱旁。保温箱体积不小,底部铺着一层木屑,但仅有一只纯白色的坎培尔仓鼠在箱内壁边缘不断地翕动鼻翼,四处嗅闻。
“这种动物在1938年引入美国后才正式成为宠物,被人们饲养。它们看起来小巧可爱,因此受到许多人的喜欢。不过,同样也是因为小巧,这种生物的大脑才并不像人类的大脑那么发达。”摩洛同顿了顿,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如雪球一般的小动物身上,“它们可以毫无顾忌地表达出吞食同类的欲望,出于自卫、饥饿、领地意识、弱肉强食的天性......它们并不需要为自己残忍血腥的行为承担责任,它们对自身的暴行感到心安理得——这或许也是人类相对于它们而言的高级之一,毕竟,等到一切都已无法挽回之时,他们至少会跪着、哭着,然后用断断续续、逻辑不清的话语,抒发自己心中的忏悔。”
他又停了下来,从保温箱前回到安格拉研究所的客人身前,继续道:“不过,即使是并不具有发达大脑的低级生物,也不需要为残留的血迹感到担忧,因为它们从来不在乎——也因为自然会有人在事后帮它们清理掉那片污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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