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乐趣就是观赏它们自相残杀吗?”符泽咬着牙说道。他完全没有掩饰自己语气中的愤怒。
摩洛同挑了挑眉,说:“你不觉得在特定的情况下,能够观察到生物在平常并不会表露出来的本性,这样的现象很让人着迷吗?”
符泽用微不可闻的声音嘟囔了一句什么,然后他抬起头,用黑色的眸子打量着摩洛同,接着轻笑了一声,道:“不过也有些现象,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比如——让真凶逍遥法外。”
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摩洛同身上,接着他清了清嗓子,说:“我有几个问题。”
“请讲。”医生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株乌羽玉仙人掌,是从你这里带走的吧?”
“我只是给在剧院认识的热爱园艺的青年介绍了他本身就感兴趣的东西,顺便带他参观了我的花园。作为同样在警局担任相关工作的人,我肯定不会把那种危险的致幻植物,当作见面礼送给初来乍到这里还没多久的索多姆。至于他自己通过何种方式得到那株仙人掌,我并不知情。”
“你知道我能看到你研究所的监控。”
“当然,就算你没看到,说不定我也会提醒你的,符大侦探。”摩洛同微笑着,然后不紧不慢地继续道,“不过,我也说过了,我对他自己是通过何种方式得到那株仙人掌这件事并不知情。一个自身专业并不在植物学,只是出于个人兴趣才在研究所里专门建造了一座温室以用于养殖不同植物的医生,偶然看到自己种植的植物上出现了损伤,也并不会过多在意。他当然不会联想到,是有人偷偷进入了自己的温室,然后从一株原本完整的植物上取下了一小块肉质茎——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你说呢?”
“那你为什么要让路齐弗走上这样的路?”
摩洛同皱了皱眉头,似乎是在为对方问出这样的问题而感到有些难以理解,片刻的沉默之后,他缓缓开口道:“我想你搞错了一件事,符泽先生。不是我‘让’,这是他自愿的。我只是帮他正视了自己的内心而已。一个人如果连正视自己真实的想法都做不到,那他还能做到什么呢。”
医生沉吟了片刻,接着说:“不是所有人都出生在阳光之下,那些本就活在黑夜中的人,总得学会正视自己身上的阴影。”很快,他面部象征思考的表情转变成为一种并不纯粹的喜悦,或者说是,彰显着一种傲慢;医生嘴角上扬起一个弧度,说:“指认凶手是要拿出证据的,仅仅是你的‘猜测’可不足以让凶手认罪,侦探先生。我从来没有要求过路齐弗,要他去杀人。我只是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告诉他如果我处在他的处境会作何选择,我更没有告诉他,让他用何种方法杀死希科斯,是他自己从我这里偷走了我的病人的资料。”他露出颇为无辜的神色,那种表情让符泽觉得虚伪至极,甚至是反胃,“啊,对了。我想那位警官在时候为了避免给自身染上嫌疑,已经将那份资料烧成了灰烬。”他又颇为惋惜地摇了摇头,啧道,“可惜他没算到自己遇到的是一位,天才侦探……确实,这种普通人的智力怎么配和你媲美呢,符泽先生。”
他再次停了下来,抬眼看向面前的客人,黑发男人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摩洛同绛紫色的眸中映出一种特殊的神色来,就像再次抓到刚逃跑了不到两米的玩物的猫科动物。片刻之后,他再次开口:“你觉得,如果没有路齐弗最后一针经由静脉注射的吗丁啉,希科斯能活多久?他早就活在帕拉斯难以控制的嫉恨之下,走向死亡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我只是提前了这一过程而已。我让一个本就会离开人世的人提前去向了天国,我用一场注定会发生的死亡帮助了另一个险些陷入‘心灵死亡’的人……
“还我为爱好园艺的男孩介绍了他最感兴趣的植物,为懒惰的作家小姐提供了快捷的财富来源……
“但是,你呢?”摩洛同忽然停了下来,紧紧盯着眼前的黑发侦探,声音中带着一种有些怪异的喜悦,“符泽先生,你用你坚守的正义,扼杀了一个刚从绝望中获得希望的不幸的警官,把他推向了更深层的绝望——
“到底谁才是凶手?”摩洛同紧紧对上这位客人的目光,略微勾起嘴角,一字一顿地问道。
符泽闭上双眼,控制住因为愤怒而略有发颤的牙关,然后说:“我可以对他人的不幸表示同情,也会尽我所能去帮助不幸者,但这不是让不幸铸就更多不幸的借口!”他抬起头,同样紧紧盯着面前顶着一头淡金色长发的男人,忽然嗤笑了一声,道,“还有一件事,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他停了下来,提高了音量,吐字十分清晰地继续说,“你也配大言不惭地说自己是为了‘帮助他人’才会做这种事?”
摩洛同并没有因这位客人的嘲讽而生气,反而十分坦然地,依旧面带着微笑:“你不觉得欣赏一出反映人性的戏剧,是这枯燥又乏味的生命中仅剩的乐趣吗?”
“你有什么资格把别人的生命当作戏剧?!”
医生有些诧异地张了张嘴,很快又恢复了他平常的状态。那绛紫色的眼眸比起先前来似乎多了几分柔和,然后他靠近那位没有受邀就擅自踏入安格拉研究所的客人,用低到近乎耳语的声音,缓缓道:“因为我就是神。”
然后他放下还未见底的红酒,走向玄关处,伴随着咔嗒声,不紧不慢地从勘查箱里提出了一副闪着银光的手铐。
他没有回到原处,就站在那排摆满了不同生物骨架的白蜡木柜前,然后把手铐搭在自己腕上,十分诚恳地将双手伸向站在不远处的黑发男人。
他歪过头,露出白皙得如同女人的脖颈,依旧微笑着说:“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教唆犯罪也是一项罪名。那么,尊敬的……侦探先生,请您带着‘证据’将我押往警局吧?”
摩洛同的举止尽显友好,仿佛二人是一场贵族舞会上初次见面的绅士。
证据?哪里来的证据。希科斯曾经的资料被路齐弗亲手焚毁,甚至连他本人都已经与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这个狡猾的疯子一定不会让自己落入自己亲手布置出的陷阱......他只会在猎物摔断了腿之后,站在陷阱之上,带着笑意,俯瞰因为自身传来的疼痛而满目狰狞的生命,直到它们彻底失去意识。
符泽没有说话。留声机内传来一串并不标准的滑音,医生缓缓闭上眼睛,侧过耳朵聆听了片刻,开口道:“贝多芬的C小调第八钢琴奏鸣曲——”然后他压低嗓音,“还有一个你熟悉的名字,‘悲怆’。”
黑发男人面无表情地起身,.ukansh.或许是由于愤怒,让他的脸色看上去也有些发白。
他停在距离摩洛同不到两米的地方,指间的骨节发出喀喀的声响,然后他将握紧的拳头挥向摩洛同。
后者没有躲闪,任由对方将所有的怒火宣泄在自己脸上,然后踉踉跄跄地向后退了几步。原本搭在腕部的手铐掉在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摩洛同抬起头,他的嘴角缓缓渗出一缕殷红;他下意识地舔了舔上尖牙,然后从衬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丝质手帕,轻轻擦去了嘴角边的鲜血。
“荒野的领主不会轻易放弃眼前的羔羊。”符泽没有再看他,而是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向研究所外。
“尖叫的羔羊会在梦境之中祈祷她护佑的不是海神之子。”摩洛同说,“总会有人为一出戏剧放下帷幕的——如果你不是欣赏剧目的观众的话,符泽先生。”
黑发男人的身形逐渐消融在室外的夜色之中。
象牙白色的建筑如同一副来自未知的巨大生物的骨架,静静地躺在草地之上。
淡金色的长发略有些散乱地披了下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面前地面上的玻璃碎片,以及渗进了每一处缝隙的红色的酒液。
符泽回到住处时,楼下的保安叫住了他:“安德洛斯先生,有您的信。”
他接过信封,上面印着一枚朱红色的火漆印,里面是一张造型颇为复古的莎草纸,上面写着一句十分简短的话:
“沙罗曼蛇的神明,将在乐园陶醉于安宁,静待帷幕的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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