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在学校里的生活过得还是挺开心的,我又接着画了几个月的画,成绩依然不理想,我已经不想再思考自己还没成功的原因了,那是我在大专第一个学期的期中,一天晚上我正要开工,家里突然打电话过来说我二姨去世了。
你知道吧,现实是没有逻辑的,我在画漫画的时候要想让某个角色盒饭,都得编一个能让人信服的理由,而现实里的人是说没就没,完全不给你一点点反应的时间。
我母亲在外婆家里排行老三,排行老大的舅舅整日只知道玩乐,外婆家中本就不富裕,所以家里都没有过多的管他,而母亲嫁给父亲之后便和他一起努力,有了我之后生活虽然辛苦,但也渐渐过上了越来越好的生活。
二姨因为得到了宏谷一个小老板的青睐,所以过得相对富裕,据说二姨年轻时去到上海旅游,就为了躲避这位老板的穷追不舍,结果我的二叔不知从哪里得知消息后依然前往上海,终于把二姨追到手,那时候听来完全不亚于任何一个爱情故事,但很不幸的是,二姨和二叔之间没有孩子,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但他们还是很相爱的。
啊?二姨有多爱我?首先你要知道,我家虽然过得不错,但我还是不情愿开口找我父母要钱的,就连买新衣服也就过年的时候采办一两套,而二姨没几个月就从宏谷北部的城里开车到东郊乡下,二话不说要带我上街,一上街就是买买买,搞得我父母看着我提着大包小包的衣服鞋子回来都不好意思,只能用家常菜把二姨招待一顿。
她虽然宠我,但不宠溺我,小时候我随便拿压岁钱买了一辆玩具车,被她知道后就是劈头盖脸一顿骂,而且不像是我父亲那样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脏话,她骂完之后还跟我讲道理说挣钱不容易,买衣服买吃的都可以但就是不能花费在这些无意义的东西上,所以自那之后我就再也没买过什么玩具了。
二叔整日忙着生意,二姨居家贤惠,她把我当做她的儿子,对我就像是亲妈一样,说实话,本来是农村出身的我不该见到城里那些千奇百怪的新鲜事物,但有二姨经常带我出去玩,我的见识才终于没有那么短浅。
所以,在得知二姨去世的消息时,是我在面临有人离开的时候,唯一没有心想“又一个人解脱了,真好”的一次。
我请了几天假,坐车前往外婆家参加丧事,即使平常我再不关心其他人的事物,但二姨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得知消息后我脑中一片空白,人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呢?
到了外婆家我才从父母口中了解到,二姨因为没有生育能力,东想西想便有了抑郁症,虽然二叔很爱她,虽然她的生活无忧无虑,虽然她平常把二叔家中打理的干干净净的,虽然她每次来接我都笑脸盈盈,虽然她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阳光,这些依然驱散不了她心中的阴暗,在前几个晚上她终于没有战胜消沉,在房间里吃下了一整瓶安眠药。
我到了外婆家后直接跪在二姨灵前,眼泪止不住往外冒,外婆坐在旁边微微抽泣,二叔抽着烟看着二姨遗像发愣,外面的丧宴有理有序的进行,二姨在我生命中的点点滴滴一下子都在我脑中冒出来,这种时候外向的我和消极的我都没了声音,悲伤无力只能我一个人承受。
我真的很难相信,二姨不是那样的人,我很早之前就开始意志消沉,但二姨是我生命中的一道光,给我战胜消沉的路上平添了不少力量。要是这道光也离我而去,我真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在今后的消沉中振作起来。
但细想起来,一切好像都有理有据,那时候我的新手机,也就是我现在依然在用的这个,是二姨半个月前送给我的。其实她送我的,我之前的手机本来还能用,我还搞不懂二姨为什么又要送我一个,但那时候我恍然大悟了,二姨早已预见到自己会离开了,她想走之前最后送我一份礼物,这是她送我的第三个手机了!
我父母是不会给我买电子产品的,家里的一体机,我的手机,我初中时戴的手表,我的MP3全都是二姨给我买的。
“唐伊志,手机是用来学习查资料的,你拿着之后要更加努力读书,以后考上大学,不管你想学什么专业我都支持你。”
我想起了初中时,二姨把我第一个手机交到我手上对我说的话。
我想,在得知我没有考上高中而是职高之后,二姨一定非常的失望吧。
要是我那时脑子里不想着生命的意义,一头钻进书里认真学习的话,以我的能力应该很轻松的就能考上高中吧,要是我能考上高中,再顺利考上大学的话,这种好消息,会不会可以让二姨战胜消沉的路上平添一份力量呢?
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了我初中时就埋下的苦果,对生命意义的追求终究让我失去了人生最重要的机会,没有迈过中考那一关原来还是害了我自己,我之前却一直觉得无所谓的样子……
我心里想着,二姨啊,看来我让你失望了啊!
葬礼那几天我不知道我怎么过的,迷迷糊糊的,二姨就已经在火炉里化成灰了,我捧着沉沉的盒子走在伞下,身后跟着一众亲友,大家脸上都没什么血色,再回过神来二姨都已经被放进预先挖好的坟里了,身后鞭炮爆响敲锣打鼓好像都与我无关,我也不知道我脑子里闪过了些什么,总之就觉得很空虚。二叔为二姨做了一个很漂亮的坟墓,安放在我们前往外婆家的必经之路上,在今后所有我们前往外婆家的路上,都会减速对着二姨按下喇叭,那个慈祥贤惠的女人绝对会看着我们微笑吧。
事情结束后,生活还得继续,我花了好久都没从二姨的离开中缓过神来,期间我的漫画进度缓慢,漫画的数据也和平常一样没什么增长,页面下连一条评论都没有,我看着这成绩难免有些失落,但也只能继续坚持。
那时我第一次在想,我画漫画是为了什么呢?我画漫画的选择正确吗?
我的成功率到底有多少?我能成功吗?要是我的画家梦想实现不了,我真的能安心下来过普通日子吗?
我想起张叔对我说的话,走过的路无法回头,我已经断断续续画了快五年了,反正在学校没事闲着也是闲着,我能做的只有继续努力,我不能再把时间浪费在思考这些问题上,我想我必须要成功。
于是我开始了我画画最卖命的一段时间,早上起来画,午休时间也画,晚上画到凌晨,上课时一闲着就接着构思分镜剧情,我也不想去看我漫画的数据了,反正也就那样,我只顾着画,画,画。等我的故事讲到高潮,大家都会蜂拥而至的。
就这样一天,两天,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一个月,我在大专的第一个学期不知不觉便结束了,我的成绩又被我刚好锁在及格线之上,我不在乎这些,除了画画之外的东西我看都不想看。
我也依然会想起二姨,二姨是个能带来温暖的人,我还是想不通她为什么会想不开,明明她平常看起来那么开心,她的接受能力完全就和我们年轻人一样,对于新鲜的事物总是勇于尝试,这样的人怎么会想不开?
二姨走的时候大家都哭得稀里哗啦的,大家都舍不得她的离开,送行的队伍从外婆家门排到村口,二姨是个非常受欢迎人。
我又在想,要是我老了的时候,到了弥留之际的时候,我身边会站着几个人呢?那时候我的父母应该也不在了,我应该不会娶妻生子吧,我从没想过这方面的事情,我也没什么朋友,这么想来的话,在我躺在病床上回忆一生的时候,身边恐怕一个人都没有呢。
哎,我又想到我父母总有一天也要离开,二姨去世我就已经这样了,到时候不知我还能不能缓过来,不过那一天应该还早,我还有充足的时间做准备。
然后我意识到,其实二姨……不,其实还有其他的很多人,他们都和我一样,平时看起来非常的开心,但心里总有无法驱散的阴暗,只是每个人的程度都不同罢了,我不知道我心中的阴暗是什么级别,我甚至不想思考我心中的阴暗是什么,反正我不知不觉就这样了,我终于知道其实困难的不只是我自己,大家心里都有自己的苦啊!
不过在心中阴暗的管理方面,我觉得我做的是很好的,我把不同的自己之间划了很清楚的界限,我想我不至于是有精神疾病的那种,我还是能好好生活的。
既然我自己没什么问题,我想我就更不能颓废了,我得从思念中走出来。
可我对自己的信心越来越弱了,画画时也会经常想着既然知道自己成功的几率不大,那我究竟还在坚持什么?一直没有读者还不肯放弃,就为了感动自己吗?
然后在哪一天我再次登录漫画软件去查看我的成绩,我发现我的作品居然有了第一条评论。
我清楚的记得那人是这么写的:“作者你的漫画目前章节我全都看了,不得不说,无论是剧情还是画工还是分镜,都有很多可圈可点的地方,我这么说只是一种委婉的说辞,说实话要不是无聊我可能在看第一章的时候就点击退出了,你的作品时而作画精细时而画工粗糙,时而剧情带入时而过场匆匆,唯有几个性格形象设计鲜明的角色让我有些记忆清晰,但和别的漫画比起来还相差甚远,总之在如今百花齐放的漫画竞争中,是一部无须有的作品,可以看,但没必要。”
他的评论里有几分对我作品的肯定,我的作品居然有人看完了,我心里还在沾沾自喜,但没过几天就意识到我的漫画其实又有很多问题,我之前只顾着画画了,我画完之后从不回顾自己画了些什么,只知道把脑子里积攒的画面全都吐出来,我好像是过于享受这种吐出来的感觉了。
于是,我静下心来,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自己的漫画。
说实话,在我自己把自己的漫画看完之后,我发现那个人的评论实在是太委婉了。就和我初中时自信满满回答交卷的数学题一样,我的成绩总是和我的自信成反比,我自以为自己之前的所有努力都是值得肯定的,但我发现自己的作画从根本上就有问题,细看之下我的线条还是很粗糙,和我自以为的自己是顶尖画家的愿景完全相反,我自己都快忘了我右手颤抖的事情!
接着就是对分镜的处理,我设想的很多热血啊,悲情啊,幸福的画面,在我自己的回顾中,发现这些场景完全没有理想中的效果,整篇漫画看下来,就连我自己都忘了我在讲什么,除了其中一些好笑的段子,我的漫画,好像,真的没什么看点。好看的漫画在网上千千万万,谁会无聊看我的作品呢?就和那个人说的一样,可以看,但没必要。
那时候,我对绘画的热爱真正降到了冰点……
“噗!”唐伊志讲到这里,我忍不住笑了。
我都快忘了我是在接近凌晨坐在路边听这家伙讲故事,我还满心期待他的漫画能稍微成功一点点,没想到却是这种一般的结局,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居然还有些好笑,我笑着问他:“你就这样没画漫画了?”
估计很多人在少年时也会和唐伊志一样东想西想的,但我很庆幸我没有,我家比较传统,父亲严厉也有文化,我少年时根本没时间思考其他的什么,把功课完成之后还有补习班,闲暇时光连玩都来不及呢。
虽然现在想来,我读书的过程也是挺痛苦的,就连选择的专业也被父亲所主导,但好歹我也是有大学学历的人,也终于得到现在这个相对轻松的工作,看来我父亲的努力没有白费。
“哼,怎么会。”唐伊志捧着手里的烧仙草:“要是发生的事情真的有这么简单,我估计还在思考人生的意义吧——”
我心想着,我的作品估计是别想闻名于世了,我要放弃画漫画吗?我在心里问着自己。
我不会的,我这么告诉自己,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就算是之前的作品漏洞百出,我也还有修改的余地,我的决心不会这么轻易就动摇。
我可能无法出名,但我的漫画可能会给我带来额外的收入。我想,只要我能做到但凡有一个人喜欢我的漫画,我的目的就达成了,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我注定了无法成为真正的漫画家,我在整个绘画的过程中却是很开心很投入的,我所绘出的是属于我自己的世界,在画画的时候我便可以脱离这个令人讨厌的现实,我在自己的世界里想怎样就怎样,我想这才是我一直坚持画画的原因。
还是那句话,我唐伊志,绝对不会放弃的。
我的画画还在继续,我右手发抖的问题也越来越严重了,我要是握笔的时候不把全身心思放在手上就休想控制好右手,不过就算这样我也要重新练习排线,我的画工必须要精细,每一个分镜每一根线条都得如此,可这样对于我的精气神消耗非常严重,我画不了多久就感到浑身酸痛头脑晕眩,忍不住就趴在桌子上一蹶不振。
这时候我就觉得我是没有休息够,我需要休息,如果状态不好的话画起来也很难受,其实我知道我还能坚持,不过要是趴下休息一会儿就会舒服一点吧。这时候那个丧鬼就会嘲讽我自己,说什么意志薄弱,不成气候,遇到这种小问题就想着趴着休息,再坚持一下会死啊什么的。
确实,就算感到用尽了精气神,就算右手酸痛,但要继续坚持其实完全没问题,但反正我再坚持也就都这样了,多坚持一秒少坚持一秒也不会让我漫画的读者增加一成,我的意志完全不薄弱,但我的身体已经在报警了,想着趴下休息一会儿吧,接着那一天就不会再动画笔了。
说实话,我恨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太过虚弱,别人轻易能做到的事情我得用尽全力,要是我的身体稍微强壮一点,也不至于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不敢还手,心里可能就会少一分阴暗,哎,让我变成现在这样的原因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那个寒假我瘦了十斤,有一天我父母惊讶的发现我面色苍白,皮肤淡黄无血色,走个路都有些歪歪扭扭,母亲赶紧问我:“唐伊志你怎么了?快要过年了你不会感冒了吧?”
我那时赶着回乡下找塞班,我背上的书包里装着笔记本,我准备在乡下画画,所以嘴里应付着:“哦,没事,我还没睡醒。”
到那时候我也没告诉他们我在画画,他们甚至不知道我有一个手绘板和笔记本,我画画一般趁他们不在的时候进行,我想父亲这时候应该要赶着出门拉货,母亲也快下田了。
可父亲看着我的脸却面色凝重,说道:“你这阵子一直这样,从好久之前你就一副沉闷的样子,你是不是着魔了?”
“哎呀唐山,要过年了你说些啥子不吉利的话?”我母亲呵斥着父亲,父亲右手托腮看着我的眼睛。
“不行,唐伊志必须去看一下。”父亲斩钉截铁的说着,语气却不严厉,我心里只想着赶快到乡下去找塞班玩。
母亲好像也能看出我的不对,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得面对我状态不好的现实:“去找哪个看喃?还不如去药房配点补气血的药。”
父亲说“我感觉他这不是简单的气血不足,他这几年一直这样闷闷沉沉的,要去找神仙看一下。”
我想嘲笑父亲居然相信神仙,但心里只想着到乡下看塞班,只希望母亲赶紧反驳他,然后我就可以出发了。
“听说胡幕山下有一个许神仙非灵,要不带唐伊志去那里看一下?”
“对,我今天活路(工作)都不做了,唐伊志东西课起(放下),准备出发!”
我什么都不想说,要是有正当理由的话,我就能安心放下手绘板休息了,比如现在父亲要求我和他一起出去就是正当理由,但要是因为我网瘾犯了想打游戏不想画画的话,那我可是打游戏都不能安心的。
我们在胡幕山下东转西转,终于找到了父亲说的许神仙的住址。她家虽然住在山底下农村里,但是那种大房子,有一个大院坝,周围一圈墙上的瓷砖上画的尽是黄山华山仙鹤寿桃这些东西。
我们到的时候,有一家人刚从这位神仙家里出来,一脸感激的又是鞠躬又是道谢,看上去心情是非常的好,和我们打了个照面时还热情的说有问题就找许神仙,灵!
许神仙是个看上去七八十岁的老婆婆,穿的长得也和七八十岁的老人家没什么两样,总之就和你今天看到的她差不多,我看她不仅身材消瘦就连精神状态看上去不比我好多少,我心里想着这不是电视里的那种神婆是什么?我爸妈居然相信这些?
我跟在父母后面一脸嫌弃,那个神婆见我们走进来了便上前迎接,她已经那个年纪了腿脚却依然很灵活,看来平常保养做得是非常好,不知道骗了别人多少钱。
父母上去和她打招呼,我就站在后面东瞅瞅西瞅瞅,神婆一见到父母就笑着说:“你们是来问贵公子的事情的吧?”
“对对!果然是神仙,我们还没说就知道了!”父亲看着那神婆激动的说。
“神仙你帮我们看看唐伊志咋个了?他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已经持续很久了!”
听他们说话我跟你的反应是一样的,起先我也不相信什么神仙,但有时候真的是不信不行,那神婆叫我走过去她看看,我一走过去她就说我们是不是住在东郊那边的农村里,其实我心想我们已经搬新家了,虽然离老家很近,但无论怎么样也相当于是在城里的,所以我觉得这个神婆是猜错了。
她应该和我一样,也有观察人的习惯,我心想她绝对是从我身上什么地方看到了我农村家里的特征,比如说我鞋上还沾着昨天下乡时踩上的泥巴,或者是花叶什么的,其实现在想来这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来吧。接着她又问我家里是不是养了一只白色的猫?
我想绝对是塞班的毛沾在我衣服上了,可我注意到这个神婆全程都只是看着我的脸,就不温不火的吐出了这些话!
我有些诧异,微微点头,父母在我背后小声说着真神啊!
她又看了我几秒钟,对我笑着:“你现在是哪个你自己啊?”
她这句话一说出来,我完全愣了,心里想着うそ、うそでしょ?(唐伊志的发音是,无所,无所得秀?我日语不是很懂)她怎么知道我们的存在?
“神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父亲问着这个神婆,哦不,这时候我已经完全相信她是个神仙了,从没有人能够说出这句话,她一眼就能看出来,我真的不服不行了。
“没什么。”许神仙没有回答我爸,只是看着我笑着:“贵公子只是经常熬夜,生活不规律,有些气血不足,去药房抓点药补补就好了。”
她看着我这么说,明显是在给我保密,我心里居然有些感激她。
“不施点法术吗?”父亲又问。
“没有必要我不施法,能用科学解决的事情就用科学。”
没想到这句话居然是从一个神婆嘴里说出来,我那时有些哭笑不得,我之前完全不相信神学的,但要是有人使个法术就能让我像以前一样精气神饱满的话,我倒是求之不得的。
“神仙,帮唐伊志算下命吧!”我母亲心血来潮,又说。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