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就做一百个,对我来说完全是不可能的事情,到最后,他只数到二十,我就已经真的起不来了。做到后半段我的双手只能撑起上半身,腰部也没有撑起来的力气了,那个姿势倒是非常好笑。
他知道这就是我真正的极限了,也没有继续数数,走上前来把本子和MP3扔到我床上,随后在我面前蹲下。
我趴在地上只能看见他的人字拖,鞋底上沾着新鲜的泥土,看样子是今天才整上去的。
他把那只笔放在我手里,把我的手握住攥紧它。
“趁着还能握着什么东西的时候,一定要坚持着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
我右手快要失去知觉,但那只笔硬冷的触感却直直漫到我骨子里。
我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我今晚已经没有力气再画画了。
“生活就像是我所做的一样,生活总能抓着你的命脉,美其名曰责任啊,家人啊,道德啊什么的,然后逼迫你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随着时间年龄的推进,这种事情要占据的时间越来越多,磨损你身体的情况也越来越严重,让你知道你之前的时光都拿来白费是多么愚蠢的一件事,但相信我,你还年轻,你还有些时间,你的手里还能握着东西,你就不能也没理由放弃。”
“人也可以抓住其他人的命脉,甚至是用他人的命脉操控其他人,但最难抓住的还是自己的命运,因为有太多东西要你放弃了,不过你真的要放弃吗?要是还有抓得住的东西,再疼都不能放手。”
他说了一长串,但我想都是对我没用的,我缓了好长一口气,才终于说到:“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对我说这些已经晚了,我早就有了安定的生活,这次犯事只是冲动而已,等我出去,我过得滋润得很……”
“我,可不是单指画画什么的”他轻笑着:“代指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用的修辞手法,等你明白我是在代指什么的时候,你就知道我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傻逼……”我小声骂着。
“哈哈!”他笑着站起身,轻轻踢了踢我的手:“不管你要躺多久才爬起来,反正晚上才刚刚开始,你要是觉得自己休息够了,就赶快接着画画练习吧,桌子在外面,我明天给你拿过来,不过明天也有训练哦!”
我倒在地上久久没力气起来,他的一番话反而让我更不愿意起身,反正那晚我躺了一会儿就上床睡觉没再画画,我因为运动到位的缘故睡得很香,睡前倒是听到了那人的一声声叹气。
“哎……”
日子还在继续,我一向讨厌可以预见的枯燥生活,每天能期待的只有睡前的那点画画时间都被这人占据拿来健身,我在健完身后哪来的力气画画,倒床就睡日子倒是越来越枯燥了。
在里面我都快没时间概念了,日子怎么过的我都不知道,穿针熟练之后我闭着眼都能做,不需要控制右手都能做,从上午到下午一直重复一个动作上千次,夏天的车间里又热又臭,浴室里也又挤又滑,晚上寝室里闷热不通风,那人的呼噜声响得我睡不着,唯一的好处就是我的体质倒是渐渐上去了些,至少三十个俯卧撑下去不怎么喘气了,做完两组之后还有力气画画,他睡觉的时候我就点亮着台灯,安安静静的画着。
你可能想问这么一长串和宣晓津的案子到底有什么关系?我做了这么多铺垫肯定是有用的,说了这么多你应该也明白奔哥的好东西多得是,我变成今天这样也有他一份功劳。但我当初怎么也没想到,他的神通广大还能到达那种程度。
我在监狱里待了一年多,途中得知了自己被减刑的消息,周末张叔来看我的时候就告诉我他找了很多关系,就为了我能早些出去,我自然是很感激他,我算着出狱的时间是在今年的九月二十三日,只有四个月的时间了,一年多我都熬过来了四个月又算什么?
接下来便是扳着手指头算日子了,四个月,一百二十天,监狱里的一天快得很,每过一天就过了百分之一左右,等进度条到达百分之百的时候,我就自由了!
我的身体比起以前强壮很多了,但总得来说效果并不明显,毕竟也不算什么专业的训练,但用这幅身体出去的话,我就能做更多事情,做更多以前做不到的事情,要是谁想要用武力夺走我的什么的话,说不定我就能冲上去拼一拼了。
回过头来了,这一年多里我过得其实还不错,除了某些不堪回首的部分之外,我几乎没有虚度,健身画画工作我什么都没落下……我在想,之前我都在干什么啊?我还在学校里读书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健身呢?怎么就没想过把画画坚持下来呢?要是早些做到的话现在定是另一番模样。
之前肯定是觉得这些太难了吧,就算放到现在也不容易啊,不过我的日子还长着呢,这些东西都会被我战胜的,今天过后还有明天,明天过后是后天,就这样一天两天,十天,一个月,两个月,十个月,一年,两年,十年……难的东西还数都数不完呢!
我倒在床上想着这些,我画完画准备睡了,那本草稿纸已经被我画满了,奔哥盘坐在我床尾翻着上面的内容。我虽然望着天花板,但也能感觉到他欣慰的笑呢。
“谢谢。”
我想了很久,还是对他重复了这两个字。
“草原最美的花儿~”他鼻子里哼着轻快的小调,我听到他翻页的声音。
“要不是你,估计我这一年多也虚度了。”
他没理我,继续哼着:“火红的萨日朗~”
“就是你的激励方式真的很令人讨厌,能不能不要总是用那个威胁我?”我看着他,也自顾自的说着,我知道他其实在听,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而已。
“一梦到天涯遍地是花香~”他开心的唱着,最后把草稿本合上,转过头来对我说着:“明天是周末了,想出去玩吗?”
“外面没什么好玩的,我不喜欢打球,我在寝室里画画就好了。”
“我不是指这个外面”他用手指环绕了我们寝室一圈,接着用手画了个大圆:“我是指这个外面。”
“哈?”
……
那个周六我才知道为什么每个周末都见不着他的人了,吃完午饭后他把我带到厕所,拉着我钻进其中一个隔间然后反锁。
“不是吧白天你也要?”
“小声点!”他对我做了禁声的手势,转过头对着厕所的墙鼓捣着啥,嘴里小声说着:“这地方要是被知道了我们就完了,除了我两谁也不能知道这个地方,听到了没?”
“什么地方?”我心生疑惑,凑过去看他在干什么,发现在他墙上摸出了一个凹下去的暗格,接着他一用力,这一小块墙翻转了九十度,里面是个密道……
“跟我来。”他回头看着我,已经低下身钻进密道里,我跟着他走进里面之后,他叫我回头把墙壁还原。
密道内只限一人通行,我跟他在里面钻了有五六分钟,最后在山腰上的一堆草丛中掀开木板钻出来。
重见天日的时候,那座监狱就在我身后不过三百米的距离,巡逻的队伍也找不到这边来,我,出来了?
“监狱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别告诉我是你修的?”
钻出密道后他还带我朝着山脚下前进,我心里有些忐忑,他倒是轻车熟路,伸手在路边摘了跟狗尾巴草含在嘴里:“我也不知道谁修的,你来之前我的室友资格比我还老,是他告诉我的。”
我跟着他又走了有十分钟来到山脚下,那里居然有一辆车在路边等我们。
奔哥走过去直接打开副驾驶钻了上去,而我站在车外张大嘴难以置信:“你每个周末都溜出来?然后准时溜回去?”
“不然呢?”他摇下车窗回头看我:“要出去玩就上车,六点钟就要集合,算上路程一个小时,我们还有四个多小时可以玩,宏谷之内应该没什么问题,你想去哪儿?”
我不敢相信,但还是打开车门进入后排,司机是一名和他同样年龄的人,看上去也是混社会的,我注意到他从后视镜观察着我,然后对着副驾驶的奔哥说着:“奔哥这是你室友?”
“嗯,是个很不错的小伙子,今天带他出来玩一下。”奔哥拿出手机浏览着,到外面来应该就有网了:“唐伊志你想去哪儿?”
这人把进出监狱搞得跟家里似的,我心里担心要是跑出来被发现了怎么办?这就不是加不加刑的问题了,要是被发现我这辈子还能出狱吗?
但担心这些的时候我已经登上贼船了,我心里想着这家伙每个周末都这么钻出来乘坐车到处耍,怪不得鞋上还能沾着新鲜泥土。他都从来没被发现过,我又何来的担心呢?
我深呼吸一口舒缓情绪,汽车绕着小路渐渐驶向城区,我一年多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了,看见些零零散散的小屋和远处的高楼大厦,心里说不出来的感动,一想到我是偷跑出来的,又止不住的刺激,最后我高兴得面露喜色。
“可以去细水街一趟吗?”我说着。
“去那么繁华的地方的话,我们这身很明显啊。”他瞅了瞅自己身上的学员服,然后问着司机:“吴弟你带了多的衣服吗?”
“后备箱里有你的码,但这位小兄弟太小了,应该穿不起吧。”
“将就吧。”奔哥回头看着我,笑道。
我穿着明显大一号的衣服重新踏上细水街,街道已经大变样了,路口的烤鸭店变成了肯德基,植被中间摆上了熊猫雕塑,火红的灯笼在街道上穿插。阿宾小站就在细水街的第二个十字路口边上,我隔着上百米的距离一眼就能看见,有陆陆续续的客人从里面出来,又有陆陆续续的客人不断的进去,我画的小疾还在窗上傻笑,就算街道变了很多,但看着阿宾小站一点没变,我放心了!
我渐渐走近小站,隔着街道看向吧台,熊德常忙着调配饮品,两个服务员给客人们送去,我不在的时候熊德常还开始卖了甜点,看着小站生意这么好,我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那一刻我又觉得我的坏事还是没白干的,我的牢没白蹲苦也没白吃,再想到我过不了多久就能回来,我忍不住就开始冒眼泪,站在街上自顾自傻笑着。
“看什么呢这么开心?那边有你女朋友,哪儿呢?”
奔哥和司机跟了过来,他们两一人一根烤肠,哥俩关系挺好的。
我没回话,提前看了阿宾小站和熊德常一眼,我满足了。
接着和他们两个逛到快五点,司机又开车把我两送了回去,再次跟奔哥打开那块板子钻进密道,又从墙的一侧钻到另一侧,我只觉得那天下午发生的事情跟梦一样,监狱里和外面简直是两个世界,而我在这两个世界间穿梭呢!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快出去吧。”奔哥把墙壁复原,他玩得也挺开心的,我两刚才可是一阵小跑,脸上都有汗,大口大口吸着厕所里的消毒水味道。
“那两个是不是在厕所里哦?”话音刚落就听到有人进来了,奔哥赶紧打开隔间的门蹿了出去。
我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心里紧张得很,奔哥直接撞见了那几个狱警,几双眼睛正对视的时候,我又从隔间里走了出去,然后那几个狱警终于绷不住骂着:“你们两个能不能合适一点,晚上整还没整够啊?点名了找你们找半天!”
奔哥跟他们陪着笑,我在后面不知所措。
后来周末我就都跟着他溜出去了,服刑期间还能逛街简直别有一番风味,又卡着时间回到监狱实在是刺激。后来我又开始注意宣晓津,虽然阿宾小站看上去风平浪静的,但我还是很在意他之前为什么非得要我们的店铺,我越来越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所以想找个机会去问他。
他应该不认识我,除了知道我是撞断他一条腿的人之外,他应该不知道我和小站的关系,我要是直接去问估计会暴露自己,要是他发现我和熊德常的关系那我的案子就又得翻一番了。
奔哥和他兄弟在外面闲逛的时候,我就独自乔装跟踪宣晓津,这家伙虽然已经瘸了一条腿,但依然没有完全脱离二流子的生活。那段时间和他刘路、赵澜福走得很近,谈话的内容也杂七杂八的,偶尔会扯到阿宾小站这边,但根本没有谈论过其缘由。
宣晓津那时候已经不怎么干流氓事了,但刘路和赵澜福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提到西北有个什么制药厂有什么货,用这批货能换一个叫“密码”的东西。宣晓津本来听到“货”都还没什么兴趣,但“密码”二字一出,他立马就兴奋起来,说这一票他干了。
他们计划的其他细节我无从得知,我得卡着时间赶回监狱。那时候距离我刑满释放只剩两个星期,他们把取货的时间定在下下周的周六下午三点半,也就是我坐牢的倒数第二天,取“货”的地点在宏谷西北的一家半废弃的制药厂,这下他们计划的时间地点我都知道了,我更在意他们所说的“密码”是什么,既然宣晓津能表现出如此大的兴趣,那很有可能与小店有关,小店里也有能兑换“密码”的东西吗?
我得冒险去一趟那个地方,至少调查出宣晓津盘想要小店店铺的理由并且不暴露自己,我觉得他们取“货”的时候就是天大的好机会,那时候我肯定能获得很多信息,所以他们取“货”的时候我必须在场,最好能接触到“密码”。
说实话,在坐牢的倒数第二天也偷偷溜出去实在是有些危险,但我想要冒险试一试,我好些时间都在考虑这个问题,晚上画画的时候都会走神。
奔哥也是发现我最近不对劲,有天晚上盘着核桃进寝室的时候随口就问了句:“你是要出狱了太激动,还是舍不得我啊?”
“下周六的时候,我要去西北的一家制药厂一趟。”我心事重重,像是乌云一样压在心里很是难受,奔哥是我唯一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我忍不住就开口了。
“去那里干什么?有什么好玩的不带上我?”
“我的案子,我和你讲过吗?”我放下草稿本,看着他。
奔哥点了根烟:“知道有这件事的存在,你不说我都快忘了,感谢提醒。”
然后我跟他讲了我案子的一些细节,特别提到了宣晓津的事情,我告诉他我去那边是为了探查关于宣晓津的情报。
“怎么,坐了一年多的牢了,还不知悔改?”他饶有兴趣的说着,口中像是在取笑我。
“我很在意这件事,虽然很冒险但我绝对要去。”
“嗯……在要出狱的前一天偷偷溜出去确实不是很明智啦,不过我可没打算拦着你,宣晓津那家伙我之前在外面的时候也听说过,你要是能想办法整他我倒是挺开心的。”他缓缓吸着烟,又缓缓吐出烟雾,有那么些时候我都忘了他可是个超社会的:“还有那个刘路,哎,他爸是我老仇人了,刘路那小子也是作恶多端,宏谷水坝,宏谷庆云大厦,天路街的巷子里他都砍过人,我们之间都互相捏有把柄,却有着相互保密的默契,可惜我比他先进来,哎。”
“你之前,到底是做什么的啊?”我之前就一直很在意,这次抓住机会问了出来。
我原本以为这个问题是他的逆鳞,但他倒是若无其事的回答起来:“九十年代打架收保护费起家,然后带着小弟以强硬的手段做正经生意,途中不免沾上些不该沾上的货物。后来我察觉到我们快要暴露了,为了保住下面的小弟们我便一个人自首,圆了好大一个谎才把周围兄弟的损失降到最小,然后嘛,狱里就这样中规中矩的过着,终于托了关系把我转到宏谷的监狱,这样兄弟们好有机会来看望我。”
他说着便仰望天花板,我想,即使是阴暗道上行走的人,想要发家致富也要吃很多苦吧。
他愣了有十几秒,便转头笑着看我:“不过那个密道倒是意外之喜,每周都能钻出去玩一玩可真是有意思多了!”
“是啊。”
奔哥随后又严肃的看着我:“我想问的是,你这次去那个什么制药厂,具体有什么计划?”
“单纯的探查情报。”我如实回答着:“我必须知道为什么我的小店会进入这些人的视野,不解决这个问题我很难放心。”
“要是你被发现了怎么办?宣晓津应该认识你这个撞断他一条腿的人吧?要是他发现你还在服刑期就已经在外面了,一报警我也要玩完,啊算了,那个周六我不要出去好了,你被发现了可别连累我!。”
他所说的都是值得考虑的问题,但我还是决定冒险:“我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下周出去的时候,我和小吴说一声,下下周他载你去吧,不过你要卡好时间该走就走,一定要在点名之前回来,我这边可不能给你拖时间,要是你回不来或者是迟到了,就自个想办法吧,可别暴露了我。”
“能拖你下水,肯定是要试一试的。”我开着玩笑,心里还是挺感激他愿意出手相助。
“是啊,到时候我们同归于尽,皆大欢喜嘛。”他才抽完烟就又点了一根,看来也是心事重重啊。
……
我心怀忐忑,坐着奔哥兄弟的车来到制药厂,他把我送到人迹罕至的地方,便不再愿意向前了,怕我暴露连累了他,我没再多说,剩下一公里多我便步行前进了。
我穿的是新鞋,身上是奔哥提供的衣服,这个尺寸终于适合我了。
司机会在原地等我回去,我必须在五点之前上车,现在是两点半左右,离他们“取货”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以为我是先到的,但当我潜伏进制药厂的时候,发现宣晓津他们已经在那里等着了。
除了他们三个之外,他们还带了其他的小弟,好像都是刘路手下的人,对方也提前到场了,我赶到的时候他们的交易已经开始。
我从只剩个框的窗户溜进工厂,在二层楼台上伏着身子偷看。对方带的人比他们更多,除了负责交流的西装男其他的全都戴着面具,相比之下宣晓津他们这边非常的没有排面。
“你们身上没有携带针孔摄像头什么的吧?没有的话那就把手机交一交吧。”对方的外交官走到宣晓津等人面前,拿出一个篮子:“接下来要展现的东西,大家都不希望向外界泄露是吧?”
“这么没有诚意的吗?”刘路笑着:“赶快把东西拿来我们整完就撤退了啊,这地方谁想待?怎么,你们想啊?”
“说实在话,我们这边只是不想要露出任何马脚而已,如果不交手机的话,那交易可以取消,我们无法确定你们那边有没有任何的,害群之马。”
对方的外交官态度很坚定,再加上他身后那群带着面具的汉子就那么站在那里,宣晓津他们那伙人估计是没什么底气的。
外交官就那么把篮子举着,双方的气氛十分紧张,我在那里偷看都觉得心紧,最后还是宣晓津杵着拐杖,一跳一跳的走到外交官面前把手机放在篮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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