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祠堂中夜半鼓响钟鸣,那是从未有过之事,必定有塌天的大祸。男壮们呼兄唤弟,携刀带棍,迅速汇聚到祠堂中来。
来到祠堂,只见一个身着白色西装,带个黑色礼帽,鼻梁上架副斯文眼镜还舞根文明棍的汉子,带着一群荷枪的大兵早等在大堂。金堂认出是白县长驾到,心中暗想准是小子们聚众之事泄了出去,如今闯下天大的祸事来,身为族长,难咎其责,涎着脸皮迎了上去。
对着县长,金堂先是拱手,再深鞠一躬,说道:“不知县长大驾光临,未曾远迎,罪过罪过。”
白县长慌忙还礼,道:“深夜造访,不及投帖,多扰清梦,见量见量。然而公务在身,不敢片刻耽搁,还望乡贤速速招集族中子弟,兄弟有话要说。请杨老爷借一步说话。”
听如此说来,金堂等大为宽心,忙对祖宗牌位跪拜再三,请祖宗放心并无兵灾民变,安排人等杀鸡宰羊招待军士,又派人挨门挨户的传说没有大事儿生发,让各家安生歇息。
安排已了,跟白县长到厢房叙谈,并叫来玉堂、世堂、镇东作陪。白县长让金堂主位坐了,自己侧位坐定,说道:“熄了灯吧。黑夜里说话儿更容易入心。”
原来,小日本自侵占我东北,便视若己地,苦心经营,滥使殖民移民之策,妄作永久占有之图。这还不算,铁蹄南下,更提狼兵悍卒犯我中原,烧杀抢掠,涂炭生灵,陷亿兆百姓于水火。这些个旧闻,饭桌上,火塘边,茂儿颖儿们述说颇多,宣讲无数,但总觉得出自自家孩儿之口,只是党争中宣传的一个手段,民众教化的必要过程,就如同说书的,话西家前必定先扯些东家的事来,故而有些轻慢。听的次数多了,反倒更不以为意了,说者有心听者却无意。虽然也是相同内容相近话题,出自政府的白县长之口,分量可就不一般了。
谁也不说话,沉默如同暗夜,不带一丝亮闪。
半晌,玉堂道:“大明时节倭寇犯我海疆,戚将军组建戚家军保家卫国。听县长大人的意思,是不是要我们仿戚家军例,组一支山民队伍出滇抗日?”
白县长闻言大喜,以杖杵地三五下,大叫掌灯,镇东赶紧点灯上烛,兵丁们也慌忙送过灯火来,须臾间灯明烛亮,一片光明。
白县长道:“兄弟夤夜来到宝地正为此事,你知道来你府上的原因。杨老爷深明大义,演义上你们杨家将舍家卫国的故事早已深得人心,贵祖上忠义之事及乡下的一切我也尽知。现如今日寇侵占我半壁江山,亡种亡国就在眼下,国共两党已经抛弃前隙,《中央日报》都说共产党把军队交给政府了。兄弟是县长兼县党部主委,鹤庆境内的一切组织都要归到我白某人手里来。特别是受朱家壁蛊惑的那些人,如果不弃暗投明,兄弟不惜大义灭亲,大军到来,势必鸡犬不留,斩草除根。”
世堂抢过话头:“就是嘛。国共争江山就像兄弟间争家产,平日狗咬狗窝里斗,外头人家欺负过来了,还不拧成一股绳。娃们已经组了······”
被镇东腰杆上狠扭一把,世堂慌忙住口。金堂道:“虽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倭祸横流终究是政府的事,我等乡野山民还是少掺和的好。”
白县长冷笑道:“杨老爷差矣。闹红和后面宣传共产,鹤庆师范那些女先生可是活跃着呢。县府的宽容忍让是有限度的,信不信我这就派个人跑步进城,太阳升起前,你就在南城门上看见几个你认识的人头?”
金堂吃了一惊,想不到多年攀附的交情竟是如此的不堪,其实本意并非如此,原欲置身事外,却自陷僵局。话怕说尽,事怕做绝。玉堂世堂连忙滚身离座,对着县长大人打躬作揖,小心陪话。
列位看官,国共两党在红区和白区间相互搏杀,血雨腥风,杀红眼是常有的事,而在极边之地的鹤庆,大都知道谁是国民党谁是共产党,两边却相安无事,佐证了智慧在民间。譬如你到缅北旅游,偶尔会看到缅共和政府军兵士在街面上各背枪械,交头接耳相谈甚欢。彼时的鹤庆,也现剑影刀光,但少有杀伐攻防,真实的历史确实如此,并非妄语。
话说当夜金堂在低头暗思,烛影飘摇,看不清脸色。玉堂世堂兄弟一叠声赔不是。白县长回头细想,这杨家虽世居山乡,大小也是个旺族,和白家尚有通家之谊。况且对自个儿春有年例夏有节,秋有果蔬冬有炭敬,四时八节没有断过。家中偶尔短缺些什么,只需捎个话儿,立时派人送了去。为官之道,重在皮里阳秋,远亲不招眼,近邻惹非议。礼轻物贱,但聚沙方能成塔,集腋亦能成裘。
想到这里,不觉有些汗颜,于是欠身拱手,慌得金堂还理不迭,白县长轻轻摆手示意金堂静心安坐,说道:“杨兄息怒。兄弟我奉李宗黄李大人之命而来,李大人正在谋划云南省主席一职,不日将主理滇事。有些事情拿不到台面上来,但又不得不说。俗话说,一个篱笆三棵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李大人这次回来正是借着全民抗日的风头,新组一个忠于自己的嫡系部队。由兄弟我出首,暗里邀约各地乡绅贤达帮李大人组织子弟兵。你看兄弟我深夜来访半夜还得赶紧走,不找保长甲长就找你族长大人我的亲哥哥。来得匆忙不曾备礼,无以为敬,这个德国匣子,金堂哥你就留下来把玩把玩。”说着解下佩枪递了过来。
金堂站起来连说不敢,把匣子挂回白县长身上,说道:“县长大人为抗日大计深夜光临,此地虽是穷乡僻壤,山野村夫们也不懂什么大道理,只要你县长大人开言,我兄弟三人倾合家之力报效你县长大人。”
白县长笑道:“哥哥错矣。兄弟为李大人效力,只为日后李大人回省后有个进身之阶,对你杨家也好有个照应。”
玉堂道:“白县长不要绕弯子了,有什么就直说吧。”世堂也附和着请县长明示。
白县长喝口茶清清嗓子,悠悠说道:“我得到线报说杨康镇东两个为首,给共产党那边组织了300人的队伍,单等与那边接好头就开始闹事。现在上头也国共合作了,我们下边的也合作起来。你们也该听说外头抓壮丁的事吧?两丁抽一,三丁抽二。大家兄兄弟弟的不要弄得赤白绿脸,你们造个册子,让兄弟带走这300人。”说完笑笑,似乎风轻云淡,却唬得满座之人心惊肉跳。
金堂忙上前解释道:“没有什么组织之类,也不受什么共产的宣传,都是些安分守己的山野乡民,胆小怕事,哪敢轻易妄为。杨康镇东们小儿辈练武只是在胡闹,我这就家法处治,请县长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要听信小人的胡说八道。”
白县长阴测测地冷笑两声,直吓得金堂们汗毛直竖。这时杨康进来说饭菜已上来,有请诸位用餐。
酒饭后,白县长起身告辞。金堂忙命人将出礼来,送给白县长的是麂子干、菌干、野蜜、两个金锞子。随从诸人各各有礼,无非就每个兵士一块大洋一点干货,当然,这些都是族中公出。
临行,白县长挽着金堂的手说:“李大人在新屯冯密李府上专侯大哥大驾。”让万万不可误了此事。
送走客人,剩下三兄弟并杨康镇东,金堂问镇东300人可是确数。镇东点了点头。
金堂道:“世堂说的极是。几党几派争夺天下,不管参与其中哪一方都是为了求得有碗饱饭,从古到今都是这么一个理。家里从来没有反对你们加入这个党,或者强行要求你们加入那个派。但你们要记住一点,祸起萧墙,夫妻反目,手足相残是最掏心窝子的事情,也最让人瞧不起。你看你们伙起来这么多人,究竟想干什么?要造反啊?你们不要命我们还要喃。”说得脖子上青筋暴起,声音哽咽道:“你们被县府盯上了,跟我们要名册,好照单子请客,不听话是吧,离满门抄斩不远了,坑你祖宗啊。祖上逃到这里来已经不容易,我们还能逃往哪里去?”
镇东道:“老茂回来就好了,有他在就有主心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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