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说到杨康在定西岭起义后,正欲跟随队伍进军下关,突然跑出两人,一通耳语,黄平司令员让客栈老板暂时看押。两人本来就是旧熟识,队伍走远后,取出酒食来,把酒言欢,共庆大理和平解放。杨康说到刚才在大哨因不知情误伤了自己人,老板哈哈大笑:“大水冲了龙王庙,弥渡还真有个龙王庙。我是地下交通员,只有我知你底细。”正说着,跑回来一个解放战士,说黄平司令员有令,让杨康速速赶上队伍。
凤仪,曾经有凤来仪。凤仪县政府传檄而定,望风归降。杨康找到黄平司令员,述说了自己的情况,希望尽快回鹤庆看看妻子,也为方才的不快陡生去意。黄司令沉吟半晌,说:“你的情况我也清楚。你是为国家为我们的革命作出过贡献的好同志,你归乡的心情我理解。这样吧,我给你写个手札。鹤庆先于大理得到解放,你拿上我的手札,让新兴的人民政府给你安排适当的工作。内心讲,还是希望你回到上面来工作。”
和黄司令握手言别,不走下关,却岔道宾川,知道有条便道翻越鸡足山就到鹤庆。跋山涉水,翻山越岭,一日一夜间就回到了西甸。
进得家门,看见父亲斜在竹躺上逗一个小男孩,其乐也融融。旁边一个满脸虬须的老者,低头跟一个大妈样的妇人在悄悄说着话,看模样却有些不认识。道一声:“爸,我回来了。”四人都吃了一惊,小男孩一溜烟跑进屋里,虬髯老者招呼道:“喔,康儿回来了。”金堂忙起身介绍:“这个就是鼎鼎大名的黄县长,报纸上、电台上传遍天下,平日间大家老说的黄县长。”杨康紧握黄县长双手,嘴里“久仰久仰”说个不停,脑袋点得犹如啄米公鸡。
黄县长笑道:“还不快去问候你媳妇,你看人家千辛万苦找到这里来,多不容易啊。”杨康笑笑转向杨阳,杨阳有些张皇失措。
几年不见,变化惊人。记忆中的清纯靓丽半点无存,头发干枯,面皮焦黄,高原的阳光让阳子深红的两腮满布蜘蛛纹。低着头,不愿正视杨康。黄县长和金堂领着小男孩相继出门来,听动静还从外面锁上了门。想拥抱一下,杨阳一把推开,抬头望向远空,只淡淡地说:“儿子我给你生下了,养这半大,也给你带回来了。我自己虽然受了些苦,可身子是干净的。”杨康拉住杨阳的手,被杨阳甩开,退后一步,冷眼看着杨康,眼中并无一丝温柔。杨康双眸噙泪,深情地说:“阳子,你受累了!”
晚上,上过生死场而不愿出山的两个族中子弟带着一帮子儿时玩伴来家中叙话。大伙喧闹着讨要喜糖,蓄谋着还要闹场热热闹闹的洞房,杨阳急得六神无主。康儿也想热闹,希望借以某种表象形式唤醒阳子消逝的激情。而阳子一味的躲闪,生分得如同外人。似乎在表明我不愿意成为任何事件中的主角,自己只想着平淡与安宁。就像逃难时生产在树林,就给儿子取名树林,在宁静中波澜不惊地过自己的小日子,送走晚霞看得见明天的日出。
最后还是玉贤领着重发带走树林母子,任由康儿和玩伴们喝酒聊天直至更深夜静。
第二日中饭,金堂问起康儿是不是回来接阳子母子出山去。杨康答道:“不是,也还没有什么打算。”金堂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唬得满桌人都怔了一下,树林脸色骤变,吓出来一串泪珠来。金堂嘴角努努阳子:“你跟小子外头去。”
接着面向康儿,拳头叮叮当当锤向桌面,怒吼道:“你个猪脑壳,十个你杨康抵不得一个你媳妇。你媳妇人家大家闺秀,要不是你是抗日狗熊,再是你两眼朝天,望不到她的脸。”嘘嘘缓了两口气,扭头面向别处,又说道:“昨儿听你说云南和平起义,大理和平起义,鹤庆是七月间就解放了,相龙把金龙玉龙都带了出去。你倒好,节骨眼上跑回家来,是不是犯事了?还是手头有共产党的血债?”
杨康道:“没有。前儿还跟老茂去了趟东北。”
听到说东北,兰香停下筷,忙问道:“找到斌儿没有?”“没有。”看到母亲叹了口气,接着说:“斌儿失踪了,带着黄县长的闺女,逃过日本人的毒手,不知道躲藏在哪里。不过妈你放心,大理老乡周保中在东北当大官,也正在全力查找斌儿的下落,马上就全国解放了,斌儿也该从藏身之地出来了。”金堂瞪了兰香几眼,吓得兰香忙低下头吃饭。金堂道:“不要岔开了,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杨康放下碗筷,把那夜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细细讲述了一遍。金堂舒下神来,只说:“也罢,凡事都有个命数。阳子是个好媳妇,赶明儿你带阳子玉贤进城去,给她俩置一身新衣。顺带拿上黄司令的条子还有你兄弟的信札,找一下相龙,看看县里头有没有事做。”康儿忙起身出去外面找寻阳子。
跟阳子一说,阳子道:“择日不如撞日。现在是紧要时期,不若于今便去吧。”
玉贤不愿意进城,怕增加花销。架不住当哥哥的软磨硬缠,带上树林重发,五人出山,说说笑笑便进了城去。
三天后,玉贤和重发身着簇新的衣服回来了,还给族中的长者带了新鲜肉和新鲜菜蔬,各各有份,让长者们尝个鲜,说是二哥孝敬的。玉贤这次从城里回来,可不比往常,算是见过大世面了。逢人就说我哥在城里头当大官了,屁股后头挂只红布包着的猪蹄子,进出大门都有当兵的给他举手。仿佛不这样说就对不起二哥哥。别人传回话头,金堂铁板着脸,恶狠狠地凶了玉贤一顿,甚至骂到说你这是亲手在杀你康哥,吓得玉贤再也不敢在别人面前提康哥的半句话。
金堂也觉蹊跷,找黄县长絮叨。黄县长分析说康儿杀日寇有功于国,没有跟共产党作对过,还帮茂儿干了许多事情,也应该算是直接或间接地对革命有过贡献的人。主要估计还是那个条子,要不哪天我陪你进城看看去,看看解放了的鹤庆县城有些什么新模样。
正在闲叙,进来一个独臂的胖大和尚,道一声“阿弥陀佛”,接着问询:“施主也在啊。听说二公子回来了,大英雄,正想登门拜访呢,怎么就走了?”金堂笑道:“智永大和尚身在佛门中,还对俗事如此上心耶?”和尚道:“非为它事,特来拜辞。”金堂忙问是不是外出云游,还是要到哪里的名刹挂单去。和尚答道:“来往来处来,去往去处去。”金堂听得如坠烟云,也知他二人有过命之交,拱拱手,谁都没有说话,径自回家去了。
看官,你道这个智永和尚是何许人也?却原来正是当日与黄县长一同杀出依兰县衙的易相克。幸得牧民夫妇相救,大难不死后便追寻黄县长的足迹来到西甸。到来之日,正是黄县长被白县长礼送回西甸之时。
此事说来话长,但只有长话短说。黄县长因捐税之事激于义愤欲与白县长理论,不期白县长恰到省城公干,手下人不明就里以兹事为由把黄县长收入监中。三天后,黄县长没有回来,金堂焦急,便进城来找寻,打探得是被关进了大牢中。慌忙找蒋会长等人上下疏通,又紧急修书正在大理督查的杨康,让杨康回来讨人出来。杨康便条尚未到县,白县长从省城回来,深知时局激荡,有身份的人咆哮公堂不是什么大事,顶多让自己失了面子而已,这点颜面又能值几多?忙把黄县长礼送回西甸。黄县长这一遭罪并没有白受,福全名下的田地竟不用上税,其他出征及殇国子弟家属免税三年。长者们正在给黄县长接风,却走来黄县长的独臂和尚这个旧识。
众人看两位未发一言,却泪如珠落,也都不禁潸然泪下。古话说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更何况是两个年超五旬的老男人。金堂也觉纳罕,既是旧熟,忙说本地习俗每月中只有初一十五,善男信女方才把斋念佛,请稍待片时,我找个干净人给大和尚献上斋饭。和尚说我半路出家,不忌荤腥。自己称说原是黄县长的跟班,黄县长对我有活命之情救命之恩,报纸上看到有黄县长南下找寻闺女的新闻,就追踪到这里来作黄县长的长随。说着自己拿了套碗筷,大块吃肉大碗喝酒。
酒饭间,有个长者试着问询和尚法号和在哪里修行。和尚道:“小僧智永,只因看破红尘,佛前供奉了许多香油,便自卖自身,在漠南广化寺出家,这里有我的戒牒为凭。眼下四处游历,故主在此,想在黄县长附近哪处宝刹挂单。”说着便去包袱中取出戒牒来,众人传看了一回,却也只是个空名度牒,依旧请和尚收回。金堂道:“本地有个青龙庙,就在此处的斜对面,无人值守,残破荒凉。如若大和尚不弃,大和尚的衣食可由族中供养,只是没有香火钱。”智永和尚爽快地答道:“这个无妨。只要陪伴黄县长左右,其他都无所谓。小僧四处化缘也有些私蓄,自然理会得。”说着便央金堂带了前去探看。
来到青龙庙,果真有些破败。智永和尚拿出私蓄,请了能工巧匠来,买瓦置料,一番修葺,不日间完工。又从远地的鸡足山脚下请来塑匠,重塑金佛再造青龙,供养三宝,随喜赞叹。黄县长除去教授族中子弟课颂外,时与智永和尚在一起共研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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