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子江接到一个商调函,是依兰县发来的。说居民黄恒太户籍调往云南鹤庆,按城市居民特殊补助及供给,暂定为每年补助360新斤大米(由省际粮食系统间划拨),每日补助菜金0.5元,计180元(由民政部门对接),请鹤庆方面做好相关优抚接洽工作。子江大喜,虽是特定时期对国家对民族做出过有益的贡献,新政府也是不会忘记的。电话招来杨康,令其拿上批条从速办理此事。
诸事办理完毕,杨康特地回了一趟西甸,把购粮本和民政优抚证郑重地交到黄恒太手中,祝贺他成为新社会的一分子,并明白告知每个月需本人亲自到县粮食局和县民政局领取。交待完毕,请老黄到家里去吃饭。黄恒太黄县长觉得新社会了,再用以前溥仪小朝廷的称谓,颇不合时宜,大伙都已改口称老黄。
两人到家,玉贤正在洗捡小鱼,兰竹二香一个在剥芋头,一个在拾掇海菜。一份鱼一份泥鳅和海菜是头一天杨康从辛屯下乡时候买回来,芋头却是自家菜地里所种。金堂在一旁修补多年不用的破渔网,都跟老黄打招呼,让杨康给老黄沏茶。老黄答独个人煨吃了半天小罐茶,颇觉无聊,康儿不回来,也想来看你了。金堂道闹瘟疫到现在没有人到河里打鱼,昨天清理磨坊水轮,看见轮盘上十来条业已打得稀烂的大鱼,剩下的骨架都有尺来长,眼馋得很哩,来日哥两个到漾弓河里打鱼去。老黄说道我晕水,转头去看玉贤做菜。
两口锅一并使用,兰香在灶门前把火。玉贤把切成薄片的芋头和寸断的海菜在清水中焯过,码放在一旁备用,取香油把火腿丁快速轻燎,铲到大碗中。再取腊板油锅中淋过,热锅中倾入小鱼儿,顿时,浓郁的鱼香味瞬间弥漫开来。另一边只用香油,把泥鳅炸至焦黄,取出盘中。再把切成指条般长短的腊猪皮暴到酥脆,沥去残油,重又倒了一点香油进去,取干辣子、野山椒、姜丁蒜末、八角草果一起暴炒。一时间,辛辣的味道弥漫满屋,让老黄登时涕泪四流,外头的金堂也喷嚏连连。等到鱼饼煎得两面金黄,玉贤把鱼饼铲起,把锅刷洗干净,两个锅中都加入清水。待水烧开后,清水锅中就放入火腿丁,焯过水的芋头海菜,整饼的小鱼,鱼饼晕开后,放上指头般大小的水豆腐,加盐少许,随即出锅。辣锅中又加了几勺辣子面,暴过的肉皮泥鳅一并倒了进来,加两铲切片芋头,放上划成块状的水豆腐,一锅烟功夫,加上葱段和香菜,很快,一道泡皮泥鳅上桌了。
正当时,义忠也恰好从外面回来。好像有约定,每每端菜上桌,义忠回来。
老黄楞住了,在金堂家吃饭,无以计数。用青花细瓷的碗盘还是头一遭。两只葵斗如意海草云龙纹大汤钵,颇显古朴典雅,沉稳大器,两钵中间是一碟鲜脆诱人的泡椒。每人一碗一筷,碗是缠枝云龙吉祥如意小碗,七寸六分头圆尾方红黑相间的筷头,齐整地摆放在碗边,只放了三只酒盅,杨康饭后还要乘夜回城。
金堂招呼大家围桌就座,却安排重发坐在旁边的小板凳上,端起酒杯对着老黄道:“兄弟,请满饮了此杯。”老黄不解,错愕了一下,也不说话,接过酒来仰首干了。
金堂道:“逆子到现在还没有回还,让兄弟您在此虚待时日,心头着实过意不去。”
杨康道:“经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百业俱废,解放后急需大批有能力的干部,兴许回程中行经某地,恰巧碰上招干,看看各方各面都适合自己,先参加工作了,来不及跟家里联系,想着慢慢地再告诉家里吧。我兄弟是个慢性子,但人品我信得过,你老宽心,他定不会让盈盈妹妹受丝毫委屈。你看村头小黑哥不是跟红军走了那么多年,家头现在才知道他在北方工作么?”
私底下却跟金堂说不论水路陆路,照理早该回来了。就算不回来,解放了,不管他在哪里,都会找所在地的地方组织,再不然咋说都该给我个讯息。也许,三弟或许遭了不测。金堂沉吟不语,却不让在老黄跟前明说。
老黄听这么一分析,也觉有理,不住的颔首,道:“此说非谬。新社会的有为青年都想大展身手,我看得出,这是一个值得相信的社会。”
金堂举杯道:“对,对,是一个值得相信的社会。老有所依,为你高兴。无以为贺,来,走一个。”
杨康匆匆吃过,交待了义忠两句,急急地回城去了。
杨康走后,气氛和缓了许多。作为妇女主任,玉贤把连日开会商讨的事情跟家头人简单述说了一下。
原来,社会主义新农村改造首先从没收地主富农的土地开始,接着以合作社的形式把中农、贫农的土地牲畜收归集体所有,每个自然村为一个生产队,大家多少生产队社员,由社员推举一个生产队队长、会计、保管员。听到说推举保管员,金堂忙问保管些什么。玉贤进一步解释说各家各户大一点的农具,像比如梨呀耙啊通同收归集体所有。只有锄头钉耙等一些小件农具仍归各自个人所有,上头要在河南村先搞试验。相龙已经不是公家人了,他当大队大队长兼河南生产队队长,玉龙回来兼任生产队会计。先把各家各户的田地集中在生产队,由队长头一天安排每个社员第二天该干啥活,会计给各人记工分,具体我也说不来,明天装龙不像龙要开会,他给大家说清楚。还有就是每个生产队都要设立一个小学校,一则给成人扫盲,再则教娃娃们认字。我们队先示范嘛,装龙不像龙和金龙玉龙商讨,他们集体研究,定了两个人当老师,其中有一个是义忠。
义忠见说,放下碗筷,立直身板,两手叉开十指按住桌面,双目平视,坚定地说:“我能行!”
老黄不住的颔首。金堂道:“听着,以后不允许再叫别人的外号,大你三岁父母之辈,要记住这是老辈传下来的规矩。”吓得玉贤喏喏连连,慌忙说你们慢慢请,我待会儿再回来收拾碗筷,带着重发出去了。兰竹二香也不言语,示意已然吃饱,悄声离去。
三人重又斟满,老黄道:“新政府不计较我这满清余孽,并无尺寸之功,尚且顾念我的些须付出,胸怀宽大。惭愧啊,惭愧。”金堂道:“您舍家为国,难得,难得。”义忠见没有自己的说活余地,干了杯中酒,也出到外面来,留下二人烛下对饮。是时,明月初上,光照大地。
又过了盏茶功夫,外面有人在叫门,义忠应了一下,进来一个人,近前了,看清是玉龙。玉龙是来通知明日早起到祠堂开会的,金堂见说就请玉龙把老黄顺路送回祠堂去。
老黄回到住处,关了大门,独自在月下徘徊。皓月当空,月华如练,看远处,残灯明灭。就着光亮,把粮油本和救助证又细看了一回,意犹未尽,倒酒一盅,举杯邀明月,想这头顶上的明月可也一样照着盈盈?
村民们如期聚在祠堂里,其他各个生产队都来人取经学习,老黄端个小凳坐在远处旁听。乡人眼贱,见相龙三人已经不再是公家人,便有些轻慢。不曾想相龙说得头头是道,掷地有声,便又有些悚然。
听相龙站在戏台上大声说各家各户的大牲畜,牛啊马啊羊啊驴啊,农具犁耙之类,包括打土豪分的浮财,还有田地等折价以工分值的形式划归农业合作社,也就是新成立的河南生产队。除福全远在松桂的田地被斗争回去了以外,被兵油子杨宗昌强买的田地则由所在生产队无条件收回。规定如以村子里哪家最壮的耕牛为100个工分作标准,其他的公牛母牛小牛依次递减,马和驴最好的值40到50个工分,羊子减半。水田和旱地也各自划分为不同的等级标准,有地的以自己的田地,无地的以新分到手的地主富农的田地作本,加入以生产队形式出现的农业合作社。农具则以木匠师傅从选料到完工需用的工时计,同理,生产队上公用了哪家的石料也以需用工时计。由会计把各家各户的总量计算出工分值来,张榜公布后,分5到10年逐年分摊完结。若遇红事白事,哪家明年嫁姑娘后年讨儿媳,开销比较大,可由事主口头提出申请,全村同意后,作提前或推后分摊。每个壮劳力,不管男工女工,每天算一个工,工分值为10分,早上4分,下午6分。年纪60岁以上的老人参加农业社劳动,每个工算7分,早上3分,下午4分。未婚劳动力和老人一样,学生放假期间参加劳动,每个工算3分,早上1分,下午2分,若遇农忙时节参加劳动,上午下午各加1分。以家庭为单位,今天来参加会议的社员就开始记工分,年底参与分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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