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枪终于击中了卢锦程的脑袋后,混在东撤乱军里的何济桓也就迅速地钻进了乱军之中趁乱向北逃去了。巧的是当时雉皋县县城向北的方向却既没有日伪军也没有谭维藩的部队,而且还也没有共产党的游击队,结果何济桓也就又一次顺利地逃离了险境。
逃出了险境的何济桓在又一次化妆成乞丐并且混在难民中又等待了三天之后,在等到和确定了卢锦程确已被他击毙之后,他这才在随后的一个月悬半空之夜,一个人前往龙脉荒荡去了。
龙脉荒荡位于雉皋县县城的东北方向三里,面积有三十多亩,荒荡里的大小坟丘多得数以万计,十年前参加5.1工农革命暴动牺牲的革命党人,包括吴寅漱、楚天泽、黄运潮、严运淮、沈逸群、苏德轩等暴动领导人,也都埋在这里。当然,当年参加5.1暴动牺牲的革命党人也不都是埋在这里,也还有相当一部分当时受伤逃走或被人救走后牺牲在别处的革命党人,也还有因为后来在敌人的清乡搜查中牺牲的、以及在敌人清乡中被抓被捕后牺牲的革命党人,那些革命党人一般来说就被埋在别处了。
何济桓一走进这片坟地,立即就一路豪哭着直奔吴寅漱和楚天泽沈逸群等人的坟前去了;何济桓一走到吴寅漱和楚天泽沈逸群等人的坟前,也就噗通一声在这一片坟前跪下了。
吴寅漱和楚天泽既是何济桓的革命引路人和入党介绍人,尤其是楚天泽和沈逸群,也还是曾经跟何济桓在多次战斗中一起拼搏相互掩护的生死战友。特别是何济桓当年入党时,吴寅漱和楚天泽带领他举拳宣誓时的情景,他还历历在目:誓为劳苦大众的解放,誓为共产主义的伟大事业奋斗终生,直至献出自己的生命的誓言,何济桓也还言犹在耳。何济桓想到这里,也就忽然双手合一举向天空嚎啕大哭起来。并且边哭边道:“吴寅漱兄弟,楚天泽兄弟,沈逸群兄弟,长眠在此的所有革命党人兄弟们,我来了,我来晚了,我对不住你们,我对不住兄弟们啊,我来向你们请罪来了,我来向你们认罪伏法来了!”然后,一个长捐磕头在地。
何济桓将头磕在地上后,却将头部埋在地下很久很久没有抬起,而是趴在地上号啕大哭。何济桓哭过好一阵子之后,才慢慢地抬起头来,然后又望着无边的众坟嚎啕大哭道:“兄弟们,对不起,我知道,我不配称你们兄弟,我没脸来见你们,我不配做你们的兄弟啊!我是个叛徒,我是个罪人,我犯了大罪,我罪该万死,我死有余辜啊,我早就应该来向你们以死谢罪了!可是,我不杀了卢锦程,我就更加没脸来见你们了;我如不杀了卢锦程那个王八蛋,我也不能来见你们。如今,卢锦程那个王八蛋终于被我杀了,所以,今天,我才来见你们,才来向你们认罪,才来向你们请罪来了!吴寅漱兄弟,楚天泽兄弟,沈逸群兄弟,黄运潮兄弟,严运淮兄弟,苏德轩兄弟,各位当年因我叛变而牺牲的所有的弟兄们,我向你们认罪伏法来了,我向你们报到来了,我,也是接受你们的审判来了!”何济桓说到这里,已然是声音嘶哑,泪流满面。同时,何济桓就也闭上了眼睛,并且掏出了手枪。接着,何济桓也就举起了手枪,并将枪口对准了自己太阳穴,然后扣动了扳机。
然而谁知,何济桓扣动扳机后,枪却没响,何济桓也就又扣动了一次扳机,枪却仍然没响,这时,何济桓也就惊讶地睁开了眼睛,并将手枪移到了眼前,然后又拉开枪机退出了子弹。何济桓把退出的子弹凑到眼前一看,明亮的月光下,何济桓却见子弹的屁股已被撞针打凹进去了,何济桓因此不禁叹道:“唉,怎么搞的,怎么还是颗臭弹?”
何济桓取出这颗子弹后,枪里也就再也没有子弹了。何济桓也知道,这颗子弹就是他特地留下自尽的唯一的一颗子弹。何济桓不禁仰面长叹一声,同时仰面倒地,倒在了他身后的一座坟坡上哭了。
何济桓哭过一阵之后,便仰望着茫茫夜空中的那一轮明月不禁心里暗忖道:难不成这是冥冥之中吴寅漱和楚天泽沈逸群他们不让我死,难不成这是吴寅漱和楚天泽沈逸群他们还有什么他们没有完成的使命托我去办,托我继续做完?
何济桓虽然加入了共产党,也确立了共产主义的信仰,但他还不是一个彻底的唯物主义者,心里也还有一些唯心主义的思想残余。何济桓死人一样地在坟地里一直躺到了后半夜,直到满面的泪水和深夜冰凉的露水让他忽然打了一个寒颤,他才爬起来踉踉跄跄地离开了这片坟地。
何济桓的一家三口当年被丁学思放跑、又在丁学思的指引帮助下逃出了卢锦程的军营之后,何济桓也就带着老婆孩子亡命天涯、一直逃到了一个叫做大雁洼的荒凉之地。
大雁洼遍地芦苇,荒无人烟,无边的芦苇不仅隔断了人们的视线,隔断了敌人找到和抓捕他们一家人的危险;同样也隔断了他们一家跟外界的联系,也让他们一家过上了与世隔绝的野人生活。
何济桓带着老婆孩子逃进这片芦苇荡之后,也就在这片芦苇深处选择了一块稍高之地停下了。一开始,何济桓的一家三口,也就只能如原始人一样靠采摘野菜野果和捕食野生动物维系生存;与此同时,他们自也就就地取材,用当地的芦苇搭了一个窝棚暂以栖身;时间一长,他们也就又在这里开荒种地,种粮种菜,一家人这才终于活下来了。
何济桓深知,共产党人要抓他、要杀他;卢锦程的国民党军保安团也在找他、抓他,也要杀他。面对这样的情况,他们一家三口也就不能在有人居住有人生活的地方别说居住生活,即便是出现露面也不可以了。其实,就何济桓个人而言,他也早就不想活了,可是,他不是一个人,他有老婆孩子,他爱他的老婆孩子,而且孩子还小,他想他不能不陪着和帮助老婆孩子度过眼前的难关再死。当然,何济桓也还有大仇要报,一想起就让他羞愧不已却又让他咬牙切齿痛不欲生、恨不能食其肉的卢锦程,他当然不能不杀、他当然不能不跟卢锦程拼一个死活再离开这个世界。
遍地的芦苇虽然隔断了他们一家跟外界的视线和关系,让他们一家暂时摆脱了被追杀的危险,不过同时却也让他们一家隔断了社会隔断了文明,一下子从文明人类变成了野人。而且,这种野人一样的生活不仅非常艰难孤寂,还也不是长久之计,尤其是对于孩子的成长更是非常不利,这样的生活让何济桓勉强熬过了四个年头,何济桓也就终于走出了这片芦苇荡偷偷地去绑架了卢锦程的儿子,弄到了那五百块大洋。何济桓有了这五百大洋之后,他也就又让唐淑萍出去购买了一些容易搬运的建房材料,重找了一个比较靠近人居的地方准备盖房居住。
又由于环境和条件的限制,到了新选择的居住之地之后,何济桓自不能张扬引人注意,何济桓因此也就只是在一个叫作雁荡村的村外,并且还是在距雁荡村的二里之外的一片芦苇荡里盖了一栋非常简易矮小的草房。不过尽管如此,他们在这地方没住多久,他们也还是被雁荡村的村民发现了,何济桓也就再也不敢在家住了。
当然,在此期间,唐淑萍也更名改姓了,也更名为李萍了;他们的儿子小石头也更名为陈文斌了,连祖宗的姓氏都没敢沿用。并且后来,陈文斌还被唐淑萍送出去拜了一个郎中为师学中医去了,故而此后,平常也就只有唐淑萍一个人住在这个家里,在此操持耕织。
本来,何济桓早在几年前就跟唐淑萍说过并说好了,此后他就不再回家了。何济桓之所以要这样做,目的就是为了避免让人知道——这也是他最忌讳和害怕让人知道的:李萍的男人和他的儿子陈文斌的父亲,就是那个三个手指的共产党人的叛徒。不过,今天他在完成了报仇的夙愿,想死又没能死成之后,冥冥中何济桓也就又觉得,他应该回一趟家;而且即便是他还想死,他也还须回家取一下子弹,结果何济桓从坟坡上爬起来后,也就又偷偷地回家了。
以往,何济桓也都是等到夜深人静之时,他才会回家,而且回家从不敲门,甚至都不让唐淑萍知道,唐淑萍也常常是直到第二天早上起床后才知道他夜里回来过——发现了何济桓留下的钱物。不过这一次何济桓却并未有钱物带回来,而是回来取子弹和再一次最后告别一下家人的。
何济桓在他家的床头下面埋着一包子弹,也就是二十发子弹,本来,这二十发子弹他也是准备用于杀掉卢锦程和胡文轩的。虽然胡文轩没有直接迫害过何济桓,但是胡文轩却是蓝城地区镇压5.1暴动的罪魁祸首,也是他心目中最凶恶的敌人;并且在后来的镇压红十四军的历次战斗中,这个刽子手还又屠杀过大量的革命党人;尤其是在后来这个王八蛋推行的清乡政策,更是给蓝城地区革命党人和老百姓造成了莫大的牺牲和无限的痛苦。但是胡文轩虽然号称疯子却并不傻,而且还非常狡猾,杀掉胡文轩却比杀掉卢锦程还难,而且前不久又获知胡文轩已死,已被日本人杀了——虽然不是他亲手杀的,但毕竟是死了——这两个他最想杀的死敌如今都已经死了,何济桓这才决定去龙脉荒荡向吴寅漱和楚天泽沈逸群等因他叛变而牺牲的革命党人以死谢罪。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想死却没能死了,何济桓这时也就又认为,他没能死了的原因一定是吴寅漱和楚天泽有事托他;而且何济桓这时并还认为,吴寅漱和楚天泽所托之事应该就是让他用这二十发子弹去杀鬼子。
何济桓一直都还记得非常清楚,吴寅漱和楚天泽当初就曾在各种场合多次说过,驱逐外虏,强我中华,建立一个独立自主民主富强的新中国,这是我们每一个共产党人追求的目标和神圣的使命。现在日寇正在侵我国土,并在我国土地上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为此何济桓也就认为,吴寅漱和楚天泽这次在冥冥中的所托之事,就一定是让他杀鬼子。这时何济桓并且还想,他得用这二十发子弹中的十八发去杀鬼子,留下两发给自己去龙脉荒荡向吴寅漱和楚天泽沈逸群等因他叛变而牺牲的革命党人以死谢罪。
谁知何济桓回家进屋后,通过他家窗口照进屋里的朦胧的月光,何济桓却惊讶地发现,唐淑萍的床上竟然多了一个男人!尽管这个男人此时跟唐淑萍并不是睡在一个床头,也不是睡在一个被窝儿里,但却睡在同一张床上,而且这之前他们是怎么睡的,何济桓却并不知道,何济桓不禁大惊。
按理,何济桓早就不应该吃这个醋了,但是人性使然,是男人都不愿意脑袋被绿,对此,何济桓也还是觉得无法接受;而且他想,一个睡在别人家床上的男人,尤其还是睡在一个独守孤门的女人家里床上的男人,也就应该不会是一个什么好人。何济桓甚至还想,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一个强占他妻子的流氓恶棍,也许这个人还会危害他的儿子;也许吴寅漱和楚天泽沈逸群他们没让我死的原因,就是为了杀掉此人。何济桓想到这里,也就决定先把这个人杀了。何济桓并且还想,只有把这个人杀了,他的妻子和儿子才能安全地生活,他也才可以放心地去杀鬼子,然后了无牵挂地去另一个世界,去见吴寅漱楚天泽沈逸群他们。
不过何济桓虽然想杀此人,却又不能用刀,因为这是在他的家里,他不能让这个人的血脏了李萍的床铺,并且还会留下血迹和给李萍留下恐怖的场面甚至永久的阴影;无疑,何济桓也不宜用枪,枪的声响不仅会吓坏妻子,弄不好还会被雁荡村那边的人听到,况且他埋在床下的子弹还未取出,他还没有子弹。何济桓因此决定,还是用绳子勒死此人比较妥当。勒死此人之后,他就再悄悄地将此人背出去埋了,这样不仅可以不惊扰李萍,并且还能做到人不知鬼不觉,就连李萍也不知道此人的去向呢。
然而谁知何济桓在寻找绳子的过程中,却意外地发现了数包堆在一起的中药,何济桓这时便忽然觉得,此人或许跟儿子有关,他应该弄明白此人的身份和因何睡在他家床上再杀此人。何济桓想到这里,为此他也就先去悄悄地推醒了唐淑萍。
何济桓推醒了唐淑萍又将唐淑萍拉进厨房后,这才悄声道:“床上的男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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