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完夏谷石的接风晚宴,已是晚上九点多了,肖林峰这才得以回家,此时,范文正公大街的两边,已是万家灯火。一路上,肖林峰就一直都在考虑,如何才能让陆一焜率领的游击队既能在夏谷石所率演讲团前往芦湾镇的途中能把这个演讲团除掉,还不会被谭维藩和程慎思知道这是什么人干的。肖林峰深知,如若让谭维藩陈慎思知道了这事是我党游击队干的,谭维藩陈慎思就一定会迁怒于陆一焜以及共产党游击队,进而影响双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两军合作关系。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那就不仅要让陆一焜所率小分队隐秘和尽快赶到陆口和芦湾镇之间布置包围圈,而且还必须完全彻底消灭夏谷石率领的这个演讲团,不能有一个漏网之鱼。并且这个发给陆一焜的电报,还不能让卢锦秀经手发送和知道——卢锦秀毕竟是谭维藩的人。
而且,这个电报是只发给陆一焜所部的,发送这个电报的电台呼号和电台频率,跟卢锦秀一向使用的呼号和频率也不一样,肖林峰这时就想,这个电报最好是交由我地下党的同志发送。但是此时,葛牧云的知乎书店又应该早已关门打烊,这个时候他如再以买书的名义去知乎书店跟葛牧云联系显然已不合适,张富贵和徐有田又在身边,届时就不仅自己会暴露,而且整个知乎书店联络站也必定会跟着彻底完蛋。况且,葛牧云的电台是否运进了城里,还不知道,如若我党的电台仍然未能运进城来,现在陆口又已全城宵禁,这个时候再让联络站的同志出城去发这份电报,也就不现实了,这个情况他必须先搞清楚。肖林峰考虑再三,这时也就只得让张富贵把汽车开向望海楼去了。
望海楼毕竟既是酒店旅店,并且还有一个说书场,每天都要营业到晚上十点以后才会打烊,现在应该还在营业。
三人进了望海楼后,为了便于跟地下党取得联系,为了避免张富贵和徐有田跟在身边,肖林峰这时也就对张富贵和徐有田道:“你们稍等,我去选两瓶好酒,一会儿就回来。”
肖林峰在说着这话的同时,也就大步流星地向卖酒的柜台去了。肖林峰既然说是选买好酒,张富贵和徐有田也就不好说代劳帮办了;肖林峰又让他们稍等,说一会儿就回来,张富贵和徐有田也就不好跟在肖林峰身边追着同行监听了。
到了卖酒的柜台前,肖林峰便一边说要选购两瓶好葡萄酒,一边也就跟地下党的同志取得了联系,也就是询问电台的情况,结果这位同志果然说电台还是没能运进城来。当然,这也并不奇怪,肖林峰也有这样的预感,日伪军的那些进城出城的关卡对进出城人员和携带的物品检查得实在是太严了,发报机运不进城也是情有可原。可是,这个电报肖林峰又必须在今晚发出,而且还须尽快发出,越快越好,否则要是这个电报发晚了,陆一焜率领的游击队就来不及绕过谭维藩所部的防区,赶在夏谷石率领的演讲团前面赶到陆口跟芦湾镇之间的途中设伏了,那除掉夏谷石率领的这个演讲团的这件事就有可能落空。
面对葛牧云的地下党组织仍然发不了报的情况,肖林峰也就只能另想办法了。肖林峰这时也就买了两瓶海中花牌红葡萄酒,同时又买了几个卢锦秀喜欢的小吃,然后就立即回家了。
肖林峰知道,卢锦秀一向爱买爱喝的就是海中花牌红葡萄酒;肖林峰深知,这个电报今晚他已不可能让其他人发了,只能由他自己发出了。为了避免被卢锦秀知道他发这份电报,肖林峰目前能做到的,也就只有把卢锦秀灌醉,让卢锦秀喝醉睡着了,或者喝醉喝迷糊了,他才可以发送这个电报。
本来,当初横岛次仁和峙内介辰还曾要求,让徐有田做肖林峰的贴身勤务兵,也就是包括负责肖林峰的生活起居,不分日夜地跟肖林峰在一起。好在肖林峰一直坚持,坚决没让徐有田照顾他的生活起居,要是那样,肖林峰就更加没有自己的自由和活动空间了,这个电报今晚他就更加没法发了。这也好在肖林峰有卢锦秀这个“夫人”,生活起居由夫人负责也是合情合理的,横岛次仁和峙内介辰还有冒圭塘才没好坚持。
没多会儿,张富贵驾驶的汽车,也就开到了肖林峰家的大院儿门外,肖林峰也就仍然一个人下车进院儿进屋了。随后,张富贵也就不得不开动了汽车,载着徐有田离开回去了。
肖林峰走进家门时,卢锦秀照例仍然在等着他,当然,这也确是当时一个做夫人应该遵守的妇道。
以往,肖林峰并没有怎么跟卢锦秀喝过酒,即便是喝酒,也只是喝一点点表示个意思。今天,肖林峰是不得已而为之,并且是以请卢锦秀为他庆贺生日为借口,是以灌醉卢锦秀为目的,特别邀请卢锦秀跟他喝酒的。
既然是庆贺生日,尽管卢锦秀感到突兀和意外,却也不怎么好推辞和拒绝,不过喝着喝着卢锦秀就觉出不是那么回事了。心想:林曦临一个劲地让我喝酒,这是非把我灌醉不可呀,这小王八蛋这是想干什么,这时卢锦秀也就警惕起来了。
无疑,尽管肖林峰再想让卢锦秀喝醉,他也不能捏着卢锦秀的鼻子灌酒,他也只能一杯一杯地通过跟卢锦秀拼酒量的方式让卢锦锈喝醉。然而谁知,在应对劝酒喝酒这方面,卢锦秀却比肖林峰还要老成精明,却比林曦临更善于保护自己,而且女人天生就具备那种自我保护的特长。此时,卢锦秀表面上是在跟肖林峰一杯一杯地对喝,实际上却将喝进嘴里酒又用手帕擦嘴作掩饰,却又将喝进嘴里的酒吐在手帕上了,然后全挤地下了。而林曦临却自视自己是个男人,自认为酒量比卢锦秀大,每一杯都是实打实地喝进了肚子,结果,两人都喝了二十多分钟了,卢锦秀倒是没醉,肖林峰自己反却不行了。肖林峰不禁心里暗暗叫苦道:这个卢锦秀怎么这么能喝,她就是不醉,这可怎么办?
然而卢锦秀毕竟是爱林曦临的,而且不是一般的爱,而且是那种不顾一切的爱,而且是那种一切都是为了肖林峰好,而且是那种为了林曦临可以舍生忘死的爱。肖林峰今晚这样一次次地劝卢锦秀喝酒,卢锦秀也就很快就意识到了,林曦临今晚一定是有事,但是这小子又不愿意让她知道,又想瞒着她。卢锦秀一来也是为了探知林曦临意欲何为,探知林曦临到底想干什么;二来卢锦秀也是不忍心再欺骗林曦临了,不忍心把林曦临灌醉喝倒,也是为了不至误了肖林峰的事。卢锦秀这时也就决定,算了,不跟这小子计较了,不跟这小子对喝了,还是自己装醉吧。卢锦秀作此决定后,也就眯起眼睛摇摇晃晃地举起酒杯喝下了杯中酒,然后就歪歪斜斜地趴桌子上了,并且自言自语道:“不行了,不能喝了,我要睡觉……”
卢锦秀并且还几次假装意欲站起,然后又趴桌子上了。假装迷糊了,要睡觉了,走不了路了。
肖林峰一看这情况,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终于悄悄放下,然后也就抱起卢锦秀踉踉跄跄地走进了房间,轻轻地将卢锦秀放在了卢锦秀的床上。然而肖林峰在放下卢锦秀时,卢锦秀的双臂却勾住肖林峰的脖子不放,好在卢锦秀这只不过是试探,当她觉出了肖林峰并没有那个意思时,她也就悲哀地放开了双臂,并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假装睡着了。
肖林峰见卢锦秀终于睡着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去搬开了梳妆台又打开了地下室,然后接好天线开始发报。
肖林峰早已将发报的内容拟好了文稿,字数被压缩得只有三十个字,即:“汪伪演讲团明晨去芦湾策反谭部,护送日军一个小队,速去途中截杀灭净!”肖林峰也就只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就将电报发完了。
然而肖林峰刚发完电报一抬头,却见卢锦秀正悄无声息地站在他的身后一侧,并且正在看着发报机上的波段和旁边所发电报的内容,肖林峰不禁大惊!
肖林峰不禁道:“你、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你怎么进来也不吱声,吓我一跳。”
卢锦秀鼻孔里“哼”一声冷笑道:“指法这么娴熟,还说不会发报,藏得够深的。”
肖林峰深知,卢锦秀现在已经什么都知道了。发报的频道,发报的内容,卢锦秀已经全都看到了。肖林峰这时也就干脆直言不讳道:“我有我们的组织纪律,我不能不这样做,请你理解。你也够可以的,装醉。现在你也什么都知道了,我也就什么都不说了。”
“那你是不是在想,是不是应该杀我灭口呀?”
肖林峰听了这话,不禁突然心里一惊,然后又是不禁一阵心酸。虽然肖林峰已经知道,他的身份已在卢锦秀面前完全暴露,卢锦秀甚至还已经知道了我党的发报频率和电台呼号,也就是联络方法,不过,要是说肖林峰想杀掉卢锦秀灭口,肖林峰还确实没有这样想过。在肖林峰的心里,无论卢锦秀的立场怎么样,卢锦秀对他的好,对他的爱,那是无可挑剔的;况且,卢锦秀在她说这话之前,她也完全可以先掏出枪来防着肖林峰,但是,卢锦秀却没有这样做,这也无疑证明,卢锦秀对他也是绝对信任的,卢锦秀没有把他当外人。肖林峰想到这里,肖林峰也就一边点燃了电报文稿一边道:“你想得太多了,你也把我想得太卑鄙了。”
确实,卢锦秀也知道,肖林峰是一个善良的人,她相信,无论发生什么情况,肖林峰也不会对她下手,也不会伤害他。卢锦秀这时也就又直言不讳道:“那我可就得问问你了,师座待你不薄,你怎么就不相信师座呢?你为什么就不能直接跟师座明说,让师座不要接受这个汪伪演讲团的演讲,甚至干脆要求师座把这个演讲团抓了、杀了?”
“我想过,但是,我没有把握,我不知道师座会做什么样的决定。因为,你也知道,师座并不是委员长的嫡系,并不被委员长器重,而师座又一向比较敬重汪精卫;汪精卫在师座和师座军中的声誉和地位也又比较高,尤其是汪精卫的那一套和平救国的理论,又确实挺能迷惑人的。还有一点你也许还不知道,这就是这个夏谷石,却还是师座的同窗袍泽,而我们的师座又是一个比较念旧的人,所以我想,师座对夏谷石是下不了这个狠手的。你想,这要是我们师座不忍杀掉夏谷石和夏谷石率领的这个演讲团,而且还允许这个演讲团前往演讲,甚至有可能还会被这个夏谷石说动了,甚至也改变了观念和立场,甚至也投靠了汪伪集团,这将是什么后果?所以,这件事我不敢冒昧,也不能大意。”
谁知卢锦秀听了这话后竟然道:“什么后果,大不了咱们的部队以后就也成为皇协军、就也跟着日本人干呗,这跟我们小老百姓又有何干?反正无论长官跟了谁,咱们就也跟着谁干活儿拿饷就是了,咱们还不都是同样干活儿同样领薪水,咱们操那个闲心干吗?”
肖林峰不禁惊讶道:“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卢锦秀也惊讶道:“是啊,怎么了?”
肖林峰不无悲哀地摇摇头道:“不可思议,想不到你居然会这样想。那你就没有想一想,一旦连我们师座这样的人都不抗日了,都跟鬼子合作了,哪怕只是中立了,不打鬼子了,那它所产生的影响该有多大呀?那雉皋和陆口的抗战还怎么继续怎么进行?那我们这个蓝城战区的抗战还怎么进行、怎么坚持?推而思之,要是我们这个国家也任由汪精卫这样的汉奸这样胡搞下去,要是我们这个国家也不抗日了,那我们这个国家岂不就要沦为日本人的殖民地了吗?那我们这个五千年的文明古国、那我们这个中华民族,岂不就要亡国了吗?那我们岂不就成亡国奴了吗,这一点你就没有想过?”
更让肖林峰没有想到的是,卢锦秀听了这话后却道:“没看得出来吗,阁下官儿不大,操的心还不小吗,我想阁下也太高看自己了吧,那我倒要问问你,阁下你是这个国家的老几啊?要依我看呀,无论是蒋委员长也好,还是这位汪大主席也罢,依靠的还不都是外国人的势力。汪精卫依靠的是日本人固不待言,蒋委员长依靠的不也是美国佬和俄国佬吗?要依我看呀,这将来无论是谁败谁胜,我们都是要做亡国奴的,我们中国人都是要在洋鬼子的铁蹄下过日子的。也就只有你们这些共产党呀,成天一个劲儿地在鼓噪什么要实现国家独立,民族解放,建立独立自主的民主共和国。可是就凭你们那些个躲在山沟沟儿里的土老帽儿,还有那些个成天只知道在泥土里刨食的土包子游击队,也能打败日本人?就凭他们,能打得过日本人的正规军吗,是人家日本人的对手吗?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肖林峰一边收起电台,一边摇着头道:“真没想到,你是这么想的。是,我只是一个普通百姓,但是我们谁也不应该忘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是,我们共产党人的力量现在还非常弱小弱小,我们依靠的也都是穷苦的工人农民,但是我们这个国家可是我们中华民族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的土地呀,这片土地上的所有财富都是这些土包子创造的,我们堂堂五千年文明史的中华民族凭什么要受小小倭寇的欺凌和压迫呀?我们堂堂五千年的中华民族凭什么要做小鬼子的亡国奴呀?罗俊秀同志,我们中华民族有着四万万这样的土包子呢,这要是我们把这个力量唤醒和发动起来了,这将是一个多大的力量啊!罗俊秀同志,你也应该相信人民的力量,你也应该相信四万万中华民族是不愿意做亡国奴的,你也应该相信只要我们把人民发动起来了,组织起来了,跟我们共同抗日,胜利就必将属于我们中国人民的。
而我们中国共产党人现在正在做的,也就是这种发动民众组织民众坚持抗战的工作。我相信,我们中华民族总有一天会打败日本侵略者的,总有一天会建立起一个我们自己的、独立自主的新中国的。”
谁知卢锦秀听了这话后却摇头微笑道:“阁下可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呀!我们这个国家的老百姓啊,要依我看呀,也就是一盘散沙,一个个也就只知道盯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刨食,靠他们也能抗日,也能打败日本人?也许吧,不过,对此我不仅看不出什么希望,我也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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