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醒啦?”
少年缓缓地睁开了双眼,风铃声如同春风一般沐浴在四周。带着酒窝的俏脸笑眯眯地靠在眼前,两个人大眼对着小眼,一股淡淡的香气钻进少年的鼻孔里,令他不禁屏住呼吸。
“我这是在哪?”无力的虚弱感灌满全身,少年环顾四周发现一切都很陌生。
“这是医院,你发烧很严重,我和你那位好朋友一起把你送来的。”姑娘回想起刚刚一路上背着高阳的小胖子,心底不禁点了一个大大的赞许。她几乎没帮上什么忙,全程都是人家卖力气。把人送到医院后,小胖子急着上班,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留下来照顾少年。
“昨晚上你一定是着凉了,否则怎么会病得这么重?”姑娘回想起昨夜那尴尬的一幕,后背不由自主泛起痛感。眼前这个少年像只受惊的小狗一样乱跑,撞倒自己不说还在父亲怀里痛哭流涕,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姑娘悦耳的声音勾起少年的思绪,昨夜那恐怖的一幕再次占据脑海,他不由自主的开始浑身颤抖。真想不到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那种濒死的窒息感真真切切,还有冤大头那双失神的瞳孔似乎在黑暗中一直盯着自己。一想到此少年腾地起身,可强烈的虚弱感又让他一头扎进病床。
“不要乱动,你刚刚退烧,需要卧床好好休息。”姑娘在一旁倒水,看见少年挣扎着要起来,急忙上前劝说。少年此时才看清面前说话的这个人,正是昨天在公园偶遇的那位姑娘。
“你怎么在这?”此话一出房间里的空气安静异常,姑娘端着水僵硬地站在原地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一大清早她忙前忙后,还帮着垫付医药费,到头来少年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姑娘一时有些迷惑,为什么别的记者到哪都是前呼后拥特别有派,而她则显得劳碌与卑微。
“我是说胖子呢?”见姑娘表情僵硬的不说话,少年也觉得自己的问题有点生硬,急忙转移话题。从初遇那天少年对姑娘就产生一种莫名的好感,那是因为第一次有人欣赏他的画,而且还让他签名。
“你那位朋友?他急着上班先走了。不过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他一路背着你到这累得满头大汗。”回想起那个小胖子,姑娘不禁挑起大拇哥。虽然她和他之间对话不多,但她能感觉到小胖子对少年是真的关心。有朋友如此,还要何求?不知怎地,她在胖子身上嗅到一丝熟悉的感觉,那种为朋友不管不顾的付出,不求回报的样子,真的很像那个人。
“好啦,既然你醒了,我也该去办正事。”姑娘没有那些弯弯绕,她所做的一切是出自真心,并不是想单纯的讨好高大庆。她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去感动老警察的心,而不是这些虚假无用的表面行为。
“哎,你能别走吗?”少年见姑娘要走,突然开口阻拦。他现在害怕极了,只要闭上双眼冤大头那双无神的瞳孔就浮现在面前令人恐怖至极。他现在脑子乱糟糟的,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怎么办?他本想和胖子诉说,可眼前只有这位姑娘。
“你没事吧?”姑娘看出少年惶惶不安的情况,再联想昨夜他趴在父亲怀里哭得那么伤心,一时间也搞不清楚怎么回事?
“有事,不妨和姐姐说一说,我最擅长劝人宽心,专业的。”姑娘一屁股坐在床边,开启知心大姐模式,一副我都懂的表情。虽然不清楚少年心底有何烦心事,但无外乎年少轻狂,情窦初开那点事。
现实距离猜想简直相差十万八千里,姑娘眼中的少年心底充满对死亡的恐惧。他本想把一切都告诉父亲,可是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父亲经常教育他要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觉得那有何难?现在看来勇敢一词真不是靠嘴巴说说,靠脑袋想想,当危险近在眼前的时候,冷静已是稀有动物。
“我。”少年欲言又止,他有些拿不准要不要把昨晚的事告诉姑娘,就是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姑娘默默地注视着他,耐心的等待着。突然,一声不合时宜的响动让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意识到,他们的胃饿了。
在这座城市的中心,紧挨省电视台的南边有一条著名的商业街。商业街向西朝着落日的方向有一片特殊的建筑,这里白天冷冷清清可只要入夜就变得灯红酒绿,熙熙攘攘。豪车,美女和威士忌令这里充斥着朱门酒肉臭的氛围,路边虽然没有冻死骨,但那些以地为床,以天为被的流浪汉时常望着那些衣着讲究的干净人出入这个城市最肮脏的地方,它有一个梦幻的名字,歌仙大酒店。
“明白,您放心。”大酒店顶层办公室内,一位身着高档西装的中年男子依靠在舒适的老板椅内,手持一根雪茄。挂断电话男子似乎若有所思,雪茄的香气令人陶醉,但他的眼神却尤为清醒。
男人长得不胖不瘦,不高不矮,五官搭配在一起也是普普通通,唯一有特点的是那张充满伤痕的左脸,明显是烧伤后留下的。走在街上时男人一定会立刻消失于人海,但只要你近距离接触到他,无不感到心惊肉跳。你会认为站在身边的根本不是人类,而是随时会腐蚀骨肉的一头怪兽。
“备车,后门。”
“是,铁哥。”手下是个精壮的小伙子,听到男人的吩咐眼中流出一抹惊讶。他已经记不得男人上一次从后门出发是什么时候?歌仙大酒店的后门在江湖上有着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称号,鬼门。“生人出,死魂入。”这座普通的钢筋铁门好比那吞噬灵魂的深渊一样,男人每一次从这里踏出就代表着这座城市将多出一个冤魂。
一辆普通的尼桑蓝鸟行驶在城市繁忙的街道,由西向东奔向这座城市另一个地标,五爱市场。每天凌晨三点半,商贩们大包小裹地开始忙碌的一天,南来北往的批发商也会在清早赶到这里,对心仪的商品精挑细选。
这座占地几万平米的市场主要从事服装和日常百货,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是个鱼龙混杂,乱象丛生的地方。越是这种地方就越需要建立一个游戏规则,任何打破规则的人都将受到严厉的惩罚。轿车在一处自行车棚旁停下,制定游戏规则的男人下了车。
“来份煎饼。”
“好嘞,老规矩不要果子,两个鸡蛋,少放辣。”小贩手脚麻利地摊煎饼,男人这张脸就是名片,每隔一段时间这个脸上有伤疤的男人就会光临此地,每一次都会买上一份煎饼。
不该问的不问,虽然小贩只是个小本生意人,可五爱市场的游戏规则是牢记在心。只要本本分分的守规矩,就可以安全地维持生计。不会有城管玩命地没收东西和罚款,也不会有地痞流氓欺负人。
男人拿着煎饼走进车棚,昏黄的灯光照亮唯一的路。路的尽头是漆黑一片,只飘来阴冷潮湿的味道。一位看车的老人就住在此处,但鲜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在旁人眼里这个人和不存在没什么区别。但谁又能想到堂堂歌仙集团的董事长,这座城市的杰出企业家,人民的政协委员会来到此处与一位看车的老人相会,看上去是那么的礼贤下士,平易近人。
“你来了。”
“这么多年,你还是喜欢这阴冷潮湿的地方,最近还好吗?”
男人推开破旧的木门,坐在床上的看车人听见声音扭过头来。从年纪上看他比男人苍老许多,更像是父辈,但其实他比眼前的男人还小上一岁。天知道看车人遭受过何等的磨难和坎坷让本是同龄人的他看上去已经像是风烛残年,现如今他只想安静的待在这个旧车棚等待死神的降临。
“还那样,且死不了。”看车人接过男人手里的煎饼,倒上一杯散白酒,开始细嚼慢咽起来。仔细看看车人的牙齿几乎全部脱落,他是硬生生靠着牙床将饼皮撕碎。
“这次又要杀谁?”看车人眼皮都没抬,轻描淡写般的问出人命关天的问题,仿佛生命在他眼里犹如尘埃一般渺小,不值一提。
“我找你就只能是杀人吗?”男人点上一支香烟递给看车人,面无表情的注视着黑暗。一丝倦意从他眼神中流出,转瞬即逝。不过仅仅是这极其短暂的瞬间,也迅速被看车人捕捉到。
“你不杀人找我干啥?”看车人自顾自地吃着,喝着,大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两个人简短的对话之后,气氛陷入沉默,整个铁皮屋里只能听见看车人大快朵颐的声音。男人似乎在等待什么,又似乎并没有。
“老冯,你想过自己将来会如何死去吗?我想过。”男人转身看着看车人,搬了把椅子缓缓坐下,“有一天我将沐浴在加利福尼亚明媚的阳光下,吹着海风安安静静的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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