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李从明不无忧虑地问他的伙伴:“你觉得我这个人还有指望吗?我知道他们所有人都在嘲笑我,这个世道太奇怪了,无法理解。我才是受害者啊,他们不是应该同情我么,可是为什么没有呢?他们看不惯我,其实我也一样;有很多次我都想直接扇他们的脸,好让他们放尊重些,在他们嘲讽诋毁我的时候,可是为什么我不敢呢?我好像在害怕,怕稍一反抗就连现在拥有的都会失去。无离,我应该是瞎了聋了,所以才懦弱。可是如果我继续消沉下去,毁掉也只有我自己而已,而那些人,会因为不战而胜而沾沾自喜。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才能摆脱这令人窒息的一切,更不知道能去哪里,这世上能保护我的人都不在了--”
“我。”钟无离打断他的话,斩钉截铁地说。“我保护你。”
后来的后来,无论是否心甘情愿,或好或坏,日子总要继续过下去。李顺对李从明一直谈不上善待,却也从不会故意苛责,只是在他受到欺负时并不会拼尽全力替他争取公道,见他受委屈时也从来没有给过一句安慰。天长日久,他变得阴郁而沉默寡言,用漠然的神气无视所有人,哪怕受到再无礼的对待都是一声不吭,也不再默默流泪。而这样的日子还不算是最糟糕的,更让他难以忍受的,是二爷一家从对岸搬进大院且长久住了下来。对外宣称是为了李从佳的学业着想:毕竟赵无眠是整个安平唯一考取过秀才的人。可在大院众人的议论纷纷里又是另一番景象,桂嫂在闲扯时用他们知道的细枝末节很快拼凑出事情的原委,说二爷应该是被坏人撺掇,染上赌博的嗜好,短短几年光景,便被那些放高利贷的谋夺去了房子和田产。这次过来,一为躲债,二为求老爷子救他。
事实很快得到证实。某个深夜时分,李顺的房中突然传出怒吼以及咒骂声,下人急忙去查看,只见形状凄惨地趴在地上,手里死死抓住李顺的脚踝,哭得满脸都是泪,嘴里不住地哀求着:“爹,爹,爹,你得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月底再还不上,他们就要砍断我的手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哇!”
无论李顺是否愿意管这摊子事,放出银钱的人迟早都要打上门,在对岸扑了空就必定会追到他这里来。竖日清晨,带着赳赳武夫的气势,一群人一路杀到他们面前,领头的人也不打招呼,挥手招来一个账房先生,甩手摆出一个硕大的算盘,照着一摞按过手印的借据,一字一句读给所有人听。账房听着宣读一边在算盘上手指如飞,算珠声响得在场的人胆颤心惊。
许久,拨珠声才停了下来。账房点头示意,领头模样的人才缓缓开了口:“李老爷,账嘛就是这个账,都在这儿,你是否需要再过下目?”
李顺斜眼瞄过算盘上的数字,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倒抽一口冷气。“你这--倒不如直接去路边干个劫道的营生,”他说,“还省了这许多操心麻烦的事。”
对方听后哈哈大笑,一副无所谓的神气。“都是这样的,”他说,“要了这么些年的账,借钱的时候全都陪着笑说尽好话,生怕我借少了。到了该还账的时候了,又都是要吃人的样子--这很不好。”
他一边说话一边拿眼撇二爷,那目光像烫人一样,二爷被看一眼就蜷缩起来几分。到最后整个人都不由自主抖动起来,抱着头缩着腿,像是谁的拳头会随时落在他身上。
李顺看自己儿子的模样已经猜到先前肯定挨了打,心里迅速盘算着:能在安平不顾及他的颜面,把手动到他家头上的人必定不好惹。可惜这帮人都是外乡口音,若是本地人还可以请人说情转圜,现下属实摸不清底细,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为好。
“想请先生可否为老朽带份拜帖,”李顺想了想说,“我想先行拜访你家掌柜的,而后再商议此事,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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