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秋收的缘故,大院里的仆人都被差遣去地里帮忙,而今天又是给县城粮行补货的日子,实在拆不开人手,赵无眠决定亲自走这一趟。当马车走到田埂边,遇上李四巴结的寒暄,也就看到了地里灰头土脸的李从明,不免心思一沉。
“今天人手没喊够吗?”赵无眠问李四,以为他把李从明抓了短工。
李四顺着管家的视线看过去,猜到说的是李从明,仍不以为然的回答:“嗨,我哪里敢使唤他呀,他自己要去干的;可跟我不相干。”
赵无眠冲李四看看又笑笑,略微思索后说:“喊个人跟我去县城粮行;院里的人都让四爷你给叫走了,人再多都不够你使唤的啊。”
能跟赵无眠出去相当于是个闲差,起码这一天都不用在日头底下暴晒,还能去城里头逛上一圈,这种有吃有喝有玩的美事,自然要安排给亲近的人。李四呵呵陪着笑脸,刚想喊自家小侄随管家走,却被拦住了。
“让从明少爷跟我走。”赵无眠说着坐上马车,一副等人来就出发的架势,“做事不能磨叽,天黑前还要赶回来。喊人,四爷。”
“哎,好咧。”李四先是愣了一下,却还是表现得颇为恭顺,转头朝地里喊起来:“少爷,从明少爷,近些来说话。”
但李四的心里还是不服气的。他不理解管家为什么还要对礼遇有加,比对他都客气。再加上有人抢了小侄的好差事,李从明还在他眼皮底下把钟无离拉上了车,不免恼火,就狠狠朝远去的马车啐上几口,以泄心头之愤。
一路马蹄声哒哒,满载粮食的马车缓缓出了安平。李从明和钟无离仰躺在粮食口袋上,面上的天空万里无云,阳光刺眼,无论怎么用手捂都遮挡不住。钟无离用面巾遮在脸上,并把草帽递了过来。李从明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想来应该是跟他同样愉悦。不知道为什么,光是一想到能离开安平,远离那些对他缺乏善意的人,哪怕只有一天半日,心里也像卸下了万重大石,无比轻松。而且一路上赵无眠都尽量选择有阴凉的地方走,李从明发觉这一点时对管家顿生好感,觉得他内心肯定有柔软的地方,是个好人,也就乐于跟他说上几句话。
“谢了,赵先生。”李从明趴近车头说。
“谢什么?”
“谢你肯带我出来。”
“哦,小事一桩。”赵无眠说,神色轻快,“先前你跟李四说了什么没有?我看他似乎有些--”
李从明撇撇嘴,有些自嘲地说:“不是谁对我都这样么。”
赵无眠侧过头往后扫了一眼,随即又迅速转了回去。
接着就听到李从明小声嘀咕:“我就是什么都不做他们也讨厌我啊,可是为什么呢?--因为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吧。”
这是人性啊!赵无眠不由得心生感叹。以他自觉不到四十载的浅薄经验来看,人们总是只对能够为自身带来益处的事物青睐有加,而对看不到实实在在好处的人往往没有丝毫耐性,一点点好脾气好脸色都吝啬给予。慕强是弱者的天性,慈悲是强者的勇敢。所以,他开始考虑,是否有必要跟李从明说些大多数人都奉为高明的处世之法。或许有些残酷,有些不那么温良恭谦,但有些东西若是他不说,怕是也不会再有人愿意提及,毕竟好为人师不是什么好习惯。
沉默良久之后,赵无眠还是开了口:“从明啊,其实这世上只分两类人:一类是普通的大多数;这样的人通常过得不太如意,困顿穷苦,被人轻贱;因为心里苦所以爱听好听的--当然了,真假无所谓--跟他们在一块儿的时候,就要顺着他们,多夸他们;如此他们才能心平气和,心里就算有刺也不会往你身上扎。另一类就是大家伙说的飞黄腾达之士;这类人要么才高要么势强,通常都有条件好好读书,也见识过很多世面;所以不要想着用许多花言巧语花架势去诓骗他们,没准你还没动,人家早已猜到你的小打算;对于这类人,你只要秉持本心就好,因为他们惯常都是体面有礼的,不会当面给人难堪。”
李从明听着赵先生的肺腑之言。起初还能认真聆听,时间一长就开始感到无法理解,遂觉索然无趣。钟无离应该也是类似感受,她把面巾揭起,看着李从明,睁大那双好看的眼睛,挑挑两弯秀致的眉,然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李四那样的人就属于第一种,”赵无眠赶着马车,对身后倾听者的感受一无所知,“无论怎么得罪他们,最多吃些亏,明面上吵闹得难看些罢了。可怕的是第二种人,千万不能触及他们最核心的利益,因为他们会--一边跟你握手、微笑,一边悄悄谋划着,怎么才能用最小的代价,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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