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掌柜并未理会店里的小纷乱。安顿好粜米的人坐下后,他走到柜台边,手指一边点着台面,心里一边盘算起收益,又用算盘拨了拨。确认下来后冲赵无眠展示了下,随即又现出笑容可掬的面孔,重回到桌边。
“各位大哥可都吃好了喝好了?”刘掌柜微拘着腰背问道。
“谢掌柜的,你贵姓?”
“免贵--姓刘。”
“刘掌柜,看你是客气人,实话跟你说了吧,”来人沮丧着脸说,“我们在这停了两天了,就想卖个好价钱,马上这一年一家老小就指着这些钱过日子呢。你看,能不能再加点?多少加点吧。”
“知道的,这世道谁过得都不容易,唉--”
“加点吧。”
“这也不是我说了能算数的呀,”刘掌柜干巴巴笑着,又皱皱眉,“你看啊,这米行也不是我开的,多给你一毛钱又不用我出,少给你一毛也落不进我口袋,不至于跟你抠这三瓜两枣的,是不是?”
“加点。”来人站起来说,“再加点就卖你,我们也不跑了。”
“你听我把话说完,”刘掌柜上前一步卡住来人的去路,顺势一把将他拉着坐了下去,“你刚刚也说了不是,跑两天了;肯定去过前门吧,那几家大的粮行你们肯定也打听过了,收价一定比我们低是不是?人家那都是大老板,跟洋人做着生意呢,压根看不上我们这样的小买卖;我们也是店门偏了些,是吧?”
来人闻言皆轻声叹气。“人家嫌我们泥腿子穷酸,门都没让进。”他不好意思地说,低下头望着脚面,那上面缝缝又补补,还露着脚趾头。
不远处,赵无眠和李从明也注意到那个失望的大脚趾,皆是表情凝重。尤其在李从明看来,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帮人守着一船粮食却还瘦得青筋暴起,为了一分几毛的钱财情愿耗费时间求人施舍怜悯。他更不能理解明明李家富得流油,为什么一定要跟这样穷苦的农民争执这一分几毛的利益。
“不能多加点吗?再加点又不是没的赚,”李从明装作无意走到赵无眠身边说道,又把目光转向那几个衣衫褴褛的农民,皱紧了眉头,“你看人家都穷成那样了。”
赵无眠定定看了李从明一眼,冷静缓慢地说:“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规矩,做什么都不能由着性子来,世道本就艰难,永远不要幻想着去做别人的救世主。”
“碰到一个算一个。”李从明拿起一支毛笔仔细端详,避免和赵无眠眼神接触,因为他也觉得有点心虚。“要是人人都这么想,今天别人落难了你不帮,说不定明天你落难了别人也不帮,这就是你跟我说过的因果吧。”
赵无眠挑眉看了看李从明,觉得他的话有些牵强,却也不失为一种勇气。思索片刻后他招呼刘掌柜进了内堂,两人嘀咕了一气,再出来时刘掌柜显得格外神清气爽。
“各位大哥也是今天运气好,碰巧我们家先生在这。”刘掌柜走过去说道,“这样吧,你是庄稼人,我是买卖人,就图个往后还能常来常往;今天我就大着胆子做回主--也不请示东家了,防止他不同意--就给您两块二。您看行就卸货,不满意的话我也没辙了;真是这个行情,要是怕我诳您呢您就再多跑两家,要是还觉着我们家合适就再回来,我候着各位。”
见刘掌柜说得在情在理,几个人稍一合计当下拍了板,因为他们也已经耗不起了:出门在外,每一天都有每一天的花费,一分钱花在外头都是让人心疼的事,还不如把钱结了早些带回家。
但在刘掌柜兴奋高喊“卸货开称”的时候,年长的老者静静坐在原地,从腰间的破布袋里捏出些碎叶子,颤抖着装进烟斗里,闷闷抽起来。他用布满苦楚的眼神望着面前的人来人往,又像是在望着看不见的远方,嘴里喃喃自语又无比凄凉的嘀咕起来。
“这世道真是艰难啊,”老者一声长叹,深觉无望地闭上了眼,“原本以为年景好,庄稼多收个一两成,日子就能松快些。谁成想粮多价贱呐,快活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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